《流水十年》蓝砗磲

1、初遇

　　南湖清晨的机场，一辆卡宴停在航站楼前，两名十六七岁的少女相继下车。
　　张师傅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来，林晗接过行李，乖巧道：“谢谢张叔。”
　　老张憨笑着道：“林小姐太客气了，” 老张是陈家的司机，他回到驾驶位，探头对陈丹柠说道：“我去停车场，你们慢慢聊。”
　　陈丹柠点头，她是来给林晗送行的。

　　分离在即，难免伤感，她依依不舍的揽着林晗往航站楼走。
　　不料林晗脚步顿住，轻声开口：“丹柠……你就送我到这儿吧。”
　　她知道张叔一会还有事儿，这些时日，她已经给他们添了够多麻烦了！

　　陈丹柠不舍，撇嘴道：“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嘛……”
　　毕竟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林晗是她在国际高中里最好的朋友，两个女孩子曾经拉着手一起上厕所，一起去食堂，而她们原本可以这样相处三年的，直至林晗家里出了变故。
　　林晗的母亲姚君玫生意经营失败，濒临破产，迫不得已和二婚的丈夫继女躲到美国。

　　而林晗因为学籍问题只得留在国内，姚君玫无力负担高昂的国际学校的费用，因此林晗只得在高二这个学年转到叔叔家所在的北海市读书。

　　“总归是要分别的，”林晗声音轻柔，听不出情绪，“谢谢你还有叔叔阿姨，让我在你家住了这么长时间。”

　　出事后，林家就被强制查封了，那个别墅甚至被抵押了两次。
　　幸好林陈两家原本也颇有往来，无处可去的林晗便借住了半个多月。

　　“说那些干嘛？” 陈丹柠一把抱住林晗，眼眶微红，“到那边要好好的啊！”林晗任由她抱着，就像个温顺的玩偶，过了许久，她轻轻拍了拍好友，“好啦……”，陈丹柠松开。
　　一时相顾无言，林晗平静的甚至有点呆滞。
　　片刻愣神后，她才拖着行李箱，微笑着摆了摆手告别，“我走啦！”

　　仿佛她只是去度个假，一切如常。

　　陈丹柠内心五味杂陈，林晗和自己一样，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她不敢想象这样的变故倘若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要怎么面对！
　　她看着林晗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林晗啊林晗，接下来的生活，你可如何是好啊？”

　　托运行李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的道：“12公斤，180元。”
　　林晗用力把行李抬上传送带后，有些怔愣。“什么？”
　　“廉价经济舱没有行李额，”工作人员毫无生气的说：“180元，请问怎么支付？”
　　那淡淡的死感，服务态度也实打实的很“廉价”！

　　经济舱还分廉价的和不廉价的？林晗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跟过去生活的割裂感就这样突兀的呈现在眼前，她勉强回过神拿出手机，调出付款码。

　　后面的大姨探头看了下，建议道：“十公斤托运只要120，才超两公斤嘛，小姑娘，你把东西拿点出来，装包里带上飞机能省不少！”
　　工作人员木然的看着她：“拆行李需要重新排队。”
　　“不用了”林晗把付款码扣上。

　　候机大厅里，声音嘈杂，所有的座位都被占满了，这里混乱的一切和印象里的贵宾候机厅形成强烈的反差。
　　林晗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应该是难过的，但是感官都被莫名的麻木代替了，脑子里像是混沌的一团，思考变得困难，就连难过也成了一种奢侈。

　　之后的整个航行，林晗都大开眼界，飞机上的餐食需要付费，这或许已经不算什么了！而空乘居然在强制推销！
　　所以，当邻座的大姨从背包里麻利地拿出来一根蒜味香肠跟旁边的大爷分享时，林晗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震惊了。

　　林晗构思着，等下飞机了，她一定要把这些经历都分享给陈丹柠，这个世界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她也一定闻所未闻。

　　顺利到达A市，八月的晌午，骄阳似火。

　　机场的玻璃幕墙外的阳光明媚到刺目，航站楼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旅行归来的小男孩缠着爸爸要买冰淇淋；丈夫接过妻子的行李箱，一同归家。

　　林晗早就知道，没有人来接她，她突然就没心情跟陈丹柠分享任何东西了。
　　她木然的把在飞机上编辑的那些话一字字的删掉。
　　她隐没在人流中，静静的看着行人们穿梭。

　　强日光晃得的人眼前直犯黑，也不知道就这样呆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便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喂，”电话接通，环境很嘈杂，“你到了是吧？稍等下哈，” 婶子在店里似乎很忙碌。

　　“那什么，你在机场坐地铁2号线，到黄家店，倒65路公交车，坐到绿桃巷下车，再往回走，哎呀，”婶子突然想起来：“瞧我这脑子，你叔叔送货去了，你表妹又去补课了……”
　　尴尬的沉默片刻，婶子无奈的道：“家里也没人啊。”

　　林晗反应半天，慢吞吞的说：“这样啊……”

　　“要不你来我店里拿钥匙吧，”婶子爽利的说：“你听我说，你坐地铁从黄家店出来，就改坐305路公交，然后农贸市场站下车……哎，你稍等下，”
　　手机被拉远，听筒里隐约传出对话声，“对，这个小黄鱼今早才到的 ，十五元二斤，怎么能不新鲜！您看看这腮。”

　　林晗听着婶子在那边跟顾客讨价还价，似乎店里很忙。

　　林晗混沌的脑子中的每个细胞都被迫活跃起来，想着如何拒绝，她憋了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句：“不用了。”

　　“也行，那你晚上直接来家里吧。”

　　“哦，那个……”
　　林晗刚想问下家里大概几点有人，不料那边婶子电话直接挂了，听筒里只剩嘟嘟嘟的声音。

　　沟通很不成功，像个灾难。
　　婶子的态度冷漠，而林晗觉得自己像个说话慢半拍的“智障”。
　　头脑里有长久的不受控制的空白，她难以集中注意力思考。

　　航站楼里的冷气开的很足，在烈阳下倒映着灰团一样的阴影。
　　她愣了许久，终于拖着行李去坐地铁了。

　　出了地铁站，热浪便扑面而来，铄石流金。
　　林晗辗转拖着行李坐上65路公交车，车上人不多。
　　她透过灰色的窗户看着这个北方的沿海小城，老式的煤油车一路颠簸，窗户外的一切破败又陌生。油然而生一种恍如隔世的荒诞感，甚至有些滑稽。

　　她在绿桃巷车站下了车。
　　地名虽带个“桃”字，附近却没有桃树，倒是种着不少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郁郁葱葱。

　　这是一大片老旧居民区，在A市很成规模，绿桃巷紧挨着的还有“碧桃巷”、“春桃巷”、“喜桃巷”等，当地人都管这片叫“桃居”。

　　桃居是一片没有物业的老居民楼，鳞次栉比。
　　这个点日头正毒，街上没什么行人。
　　行李箱的轮子划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蝉鸣中显的吵闹。
　　林晗走走停停了半个多小时，好像快要被烤化了，她躲到一处树荫下，看着手机里的地址，【绿桃巷53号1—602】，又抬头看了看旁边楼上写的【春桃巷104号楼】。

　　她轻叹口气，怎么办？好像迷路了。

　　不远处，一家名叫“时尚发廊”的小店门口树立着一个大广告牌子，上面写着：【新增美甲业务，全场七折】。

　　店门口支了个大红色的遮阳伞，简易桌椅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一对少年少女并排坐着，男生翘着椅子在玩手机，另一个短发女生边扇扇子边百无聊赖的张望着。

　　路过一个年轻的女人，短发女孩立即热情的招呼道：“美女，做美甲吗？”
　　看对方置若罔闻，少女悄悄的对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便把椅子放平，眼睛从手机上抬起，笑道：“新店开业，全场七折，您要不再考虑下？”

　　因着那好听的少年音，女人便看了那少年一眼，只一眼，便被定住了似的，有点结巴的问：“都……都有什么款式啊？”
　　少年立即从短发少女那边拿过宣传册，推过去，热心道：“你坐着慢慢选，这些都能做。”

　　林晗坐在行李箱上，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她静静的看着地上树影中跳动的光斑。
　　反正找到了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等，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不如歇一歇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西斜，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暑气散了些，林晗决定重新找路，她拖着箱子，茫然四顾，想要努力辨别方向。

　　不远处。“好了。”短发少女轻快说，为顾客最后擦了一遍护甲油。
　　女顾客抽回自己的手，端详片刻，还不错，但是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犹豫的瞟了眼那个少年，最终结结巴巴的问：“嘿，能加个微信吗？”

　　少年此时在桌角看书，似乎没听到，
　　“嘿，帅哥，能加个微信吗？”女顾客尴尬的继续问道。
　　“不能。”少年眼都没抬。

　　原来并不是没有听到，而是不想搭理她。

　　女顾客怔愣，油然而生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这个帅哥之前不是跟自己相谈甚欢吗？还很热情的为她推荐了店里最贵的款式。

　　怎么这是翻脸不认人了？

　　女顾客脸色阵青阵白，而短发少女似乎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满脸堆笑地拿出手机说：“亲爱的，这是我们店官方微信，您加这个账号，以后有优惠……”

　　“不用了！”女顾客生硬的打断她，愤然站起，悻悻的走了。

　　“我靠！”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的男生不由得感叹道。
　　他刚才没敢过来，直到年轻女顾客身影远去，这才走近，他夸张得啧了几声：“方奕，你又拉着江壹伶干黑产呢！”

　　方奕白了他一眼：“什么黑产？我们这是正经生意好不好！再说啦，黑产也没有你的脸黑！”说着毫不客气的去掐黑大个的脸。
　　传说中的黑皮体育生脸红了，可能是被掐得吧！

　　方奕又道：“晚上我妈包饺子，都来我家哈。”她突然想起来，问道：“饮料呢？”
　　黑皮男生把拎着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里面有几瓶满是冰雾的气泡水。
　　方奕随手拿出一瓶，刚巧就看到林晗拖着行李箱不急不缓的走来。

　　就好像是蹲在草丛里的母狮子看到猎物，她立马打起精神，顾不得喝汽水，热情的招呼道：“美女，做美甲吗？”
　　林晗恍若未闻。
　　方奕又故技重施，给江壹伶使了个眼色。
　　江壹伶无奈，偏头耳语道：“最后一次。”

　　方奕点头，清亮的少年音响起：“做美甲吗？新店开业……”
　　林晗却越走越远。
　　“嘿，美女，嘿，嘿，叫你呢……”

　　林晗站定，一脸茫然的回头，啊？
　　一个极为英俊的少年出现在眼前，一双桃花眼正望着她，有些暧昧的说：“做个美甲吧，美女有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