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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升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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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时局不定,距离一旦产生,信就成了飘零的叶,遥遥不知多久才到。
我父亲运营着从祖父继承的几间茶馆,母亲在一家书局上班。这里非我祖籍,偌大的院子住户只有我们三人,除开一贯的三餐,便是无缘见面,无话可说。父亲有外室,养着一个儿子,较我不小几岁,这是众所周知的。母亲因包办婚姻郁郁寡欢,不尝给任何人好脸色看,又为着要照顾我处处受限。本来请的佣人也随我上大学遣散了,现只雇一些短工。当下两人最想的都是送我出国,读不读出个名堂无所谓,主要落个清静。
我现在想起母亲和父亲,厌恶掺着恐惧的心情远胜过思念。她对我有着恐怖的控制欲,父亲则完完全全漠不关心。我不能也不可能向父亲低头,这被她视为背叛,后果是既不能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又会被她全面停产。当然也不能向她亲近,这是令她恶心的行为。不要抬头,尽少说话,没有想法,不,没有不符合他们心意的想法,这样的我,才算合格。
因此寒假之时,出国一事定下很快。他笑着说:“又止到了出去历练的年纪了。”她没搭话,所以我也没动。他又作势拍拍我肩膀,我没躲,我疑心这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肢体接触。说来也怪,面对她和他时察言观色不可或缺,宴请了客人我倒可以神游天外,毕竟要作戏的换成了这对齐眉夫妻。
我懦弱,自利,沉默少言。我明白的第一条道理就是:话出了口,你就会变成它的奴隶。不要去尝试表现自己。
许映意算是我少数朋友之一。
破天荒,我有点想给她写信。
斟酌语句,信寄出后无聊等回音。掰扯年后再见还要多少天,一如往常捱过新年夜。元月初七,父亲惯例不在这个家,母亲外出打牌。有人扣门。我披上外褂,揣测来客,一脚深一脚浅踏进院里积雪。啊,原来昨夜下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请人清理才好。又或者门外正站着短工。是她还是他请的,大概率又是为了邀别人来。纷纷想法挤进大脑单行道,开门我却真愣了。
是许映意。
是鼻尖冻红冲我笑的许映意。
黑瓦白地,光秃秃的枯枝被打上光,天地一色,她说:“又止,请我进去坐坐吧。”
她是美杜莎,对上目光的瞬间让我石化,只剩一颗心突突地跳。感官无限倍数变灵敏,世界被放大,大到只剩下视线里的一个她。我要溺毙在这个永恒了。
理所应当地留她住几天,自然而然地同她嬉闹。一起看雪,围炉夜谈,收到比人姗姗来迟的信,打趣她的一往无前。幸福是一种踩在薄冰上的战战兢兢,感受模糊着具象记忆,妄图悬崖勒马,让我迷途知返。
可怎么能够,又怎么能够,若爱是幻梦,我自甘沉沦,蒙蔽双眼。
我爱买杂书,正巧给她看消磨时间。她有着与外在不符合的莽撞,冒冒失失的,竟然书看一半就找不到了,还不夹书签,不标页码,翻出来的时候又重看一遍。第一天晚上客房没清理,她睡在我身边。她睡着时睫毛很长,有点卷,一根一根分明。我好像可以触碰她,她皮肤纹理那么真实。
我盯着许映意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发酸。以前的人对我来说像玻璃窗上凝结的水雾,抓不住,看不清,时间一到,就滑落到视线外,再等一会,连痕迹都蒸发。但现在,她至少是冰晶,融化得好慢好慢。我很困了,困到涌出一层薄泪,闭眼后什么都还没想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我有要好的朋友,他们很惊异,严格来说,只有母亲。她看我的次数变多了,我竟然产生了她想和我交流的错觉。然而这念头一闪而过,日子还是照旧。我们终究没真正认识过对方。甚至母亲和孩子这两个角色都没扮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