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鱼童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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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琳卡自那天告别后再没见过他。她听闻他忙于拉拢各方领主贵族，以求国王回心转意。她对此感到失落，但尽力让自己不被传言影响，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生活。
作为他的朋友，不管怎样，她都会祝福他。
米琳卡生日那天，收到了他的赠礼和一封信。信中写他正想方设法拉拢一位关键人物贵族继承人，只要得到那位继承人的支持，他便有能力让国王收回成命，竞争皇位。但近期事务过多，他难以抽身陪伴，只能献上歉意与祝福。
他的赠礼是一件银白的礼服，裙摆上缀着晶钻与珍珠，绸缎皎净，似倾斜的月光，与她的眼睛很相称。她曾提过自己的梦想是有件精致的礼服，如贵族小姐般在宴会上跳舞。他还记得。
她仍未能见到他。生日那天的信后，她没再得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难道是拉拢那位贵族不顺利吗？
她偶尔会想，自己应该放下那份感情，和他就此别过。现在，她说不上对他有多么眷恋，只是心中有深深的，对亲朋的思念。
再次收到信件时，他请她去一栋豪宅参加舞会。信上写着舞会的地址，还有许久以来想和她诉说的关心与思念。他希望在舞会上与她见面，好好聊一聊。
米琳卡欣然前往，她从来信任这位温柔绅士的青年。她穿上他赠送的礼服，如约至豪宅门口。她将长发散下，戴着买了许久不舍得佩戴的发饰、耳环，略显胆怯地走入那豪宅的前庭，像初临人间的月下精灵。
她在门前迟疑了片刻。她听见室内漏出极其细小的声音，是两个人的对话。
“确定……来？”
“必然……约定……”
“有劳……音乐节……”
对话突然停止了一会儿，随后再次传来。
“……安全……？”
还未来得及听真切，侍从已经从室内把门打开，米琳卡与现在门口的屋主——一个高壮的陌生男人——愣着对视了半晌。
“您是，米琳卡小姐，对吗？”屋主人堆起笑，用略带做作的强调问，很有礼貌。
“是的。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这里是……”
“当然，我们都在等您。您想见的人也在里面。”屋主抢先回答，“请进，舞会要开始了。”
望着屋主满脸假笑，米琳卡心中不安越来越浓，她朝室内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无人回应。她彻底慌乱起来。
“尊敬的先生，我想我走错了住宅，请允许我告辞。”米琳卡一脸正色道，转身便要跑走。
男人见状，赶紧示意身边侍从一同拉住她，硬是把她扯进了房中……
那晚的月光惨淡苍白，后来薄云掩住月辉，世间失去明亮和清白。漆黑夜色包裹城市，贵族们的豪宅都仍点着明灯。树丛中的蝉鸣遮盖苦难者的叫喊，草叶凝露，为世间不公泣不成声。
夜很长。
晨光熹微，空气凉若冰水，城市寂静无声。初醒的鸟儿振振翅，活动筋骨；街上窸窸窣窣地爬着几只老鼠，路灯将息未息，在白日到来前苟延残喘。
突然，从墙角的阴影处分出来一块小小的影子。影子把自己缩成一团，颤颤巍巍地向海岸移动。
维纳斯垂在东方，俯视人间万物，将目光投到那片影子上。
少女身着破碎的礼服，上面仅剩的碎钻反着光，尖利而眨眼。她的长发凌乱，任海风把它们交缠在一起。她的脸蛋苍白无色，眼睛红肿。少女赤着脚，因一路小跑，脚被石子割破，尚淌着鲜血。她走上海崖，听着海岸壮阔。
海浪冲击礁石，发出巨响，似是对她的斥责与嘲笑；海浪回流时声音平和沉稳，又似对她的宽慰。她听见自海水深处传来古老的歌声。那歌声像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
“悲恨的少女别再哭泣，不必挣扎请拥入我怀。
向深处坠去寄身于冰冷，浪潮澎湃是你的憎恶愤慨，海雾浓深是你那朦胧泪眼。
不要害怕失去，你的歌声是掀起巨浪的狂风，不敢害怕凋零，你的华服时鱼尾上的流光。”
……
维纳斯仍悬在空中。世间，只有它见证了一朵百合凋落。花瓣沉入海水的巨浪之下，化作凶怨的恶灵在漩涡间歌唱。
传说，投水而死的少女死后会化作人鱼，在死去的海域作乱，直到大仇得报，那片海域才能回归平静……
“向岸上走去吧，让海水淹没人间。”
亲王从梦中醒来，呆滞地凝视光中颤抖的尘埃。梦中的迷人歌声回响在他的脑海，让他心神荡漾。他梦见自己在礁石滩散步，月色清丽，海浪声绵长含蓄，海风柔和。
从风中传来一阵歌声，婉转悠扬，勾人心魂。他朝歌声的源头走去，走到一块巨大的礁石边。
亲王望见一个含泪的女子。女子也望见他，两人对视着。她的眸中闪着泪光，泪水顺面颊流下，比月辉更加晶莹。她的发上沾着水珠，散开微微冷光。女子身上的礼服璀璨耀眼，未能遮掩她白皙而美丽的肌肤。
“我能实现你心中所想。”那女子没有说话，但亲王听见脑中传来女性的轻语。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她说：“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女子向他伸出手，突然笑了。
“若你想抢回你的东西，实现夙愿，就牵起我，带我走。”女子嫣然笑着。
没有任何犹豫，他听话地靠近，搀扶她起身。
“乖孩子……”
亲王突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不该回忆那个梦的。
“塔莉莎呢？”他问侍从。
“小姐去皇宫了。”侍从笑盈盈地回答，“今天，是玫瑰花盛开的日子。”
亲王心中一动，面不改色地说：“是吗？好，好。让他们去吧。”说完，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的王国，注视许久。
王宫花园里，初绽的玫瑰尚带羞怯，不习惯向世界展示自己的美丽。朝露未晞，让它的面容更加娇艳，绿叶葱茏，衬得它更加珍贵。伊诺亲手将那支玫瑰摘下，轻轻戴在塔莉莎的发间。
“如此一来，我向你许下的承诺终于兑现。希望你喜欢这份赠礼。”王子专注地望着她。
塔莉莎灿烂笑着，脸颊微红，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喜欢。那份笑容胜过花园里所有花朵。他想。
“塔莉莎，我想问……你是否愿意接受另一个承诺？”伊诺突然说道。他尽力让自己面色平静，但抑不住泛红的耳尖。面对塔莉莎好奇又略羞涩的目光，他真挚的问：“你是否愿意让我一直陪伴在你的左右，让我为你撑起一片天空，直到月亮不再升起，太阳不再落下？”他忐忑地向她伸出手，注视着那双流溢着惊讶和激动的眸子。
塔莉莎不觉深呼吸了好几次，最终把手搭上他的手，露出幸福甜蜜的笑。他也紧紧握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他们静静感受着彼此掌心炽热的温度，听着不约而同的急速心跳。飞鸟为他们高歌，和风为他们庆贺，玫瑰开得热烈，香气将二人连接在一起。
“那么，你想要娶那位姑娘为妻，是吗？”国王庄严而慈爱地问。伊诺坚定地点头：“我们已经认定对方，天地是我们的见证人。”
“可是，儿子，那位小姐平日只与你相处，至少能让我先见见她吗？”
“我当然愿意，父亲，请让我去问问她的意思……”
那晚，王宫里举办一场宴会，为王子伊诺即将继承王位而庆祝。塔莉莎仪态端庄，陪同在他左右，向众人温和微笑。
他把她介绍给国王，国王慈祥地给她祝福。王后满意的看着未来儿媳：温婉而沉默，大方而优雅，这是再好不过的人原。比起有舌头不会利用的人，哑巴反而很好惹人喜爱。
亲王笑咪咪地望向恩爱的两人，不时朝王座上的兄长举起酒杯致意。
没人注意到国王看向塔莉莎时的那份迷茫与不安。
“米琳卡？……怎么会呢？是我国活得太久，忘记你的样子了吗？”国王惶恐地自言自语，气若游丝。
“其实，见你的第一眼起，我便觉得我见过你。”伊诺和米琳卡在园中散步，他柔和的说，“你的眼睛，我从未见过如此独特的颜色，所以即使只见一瞬，也不会忘记。是你吗？在海难时救了我的，在水下，我将被海水吞噬的时候？”
塔莉莎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惊异他怎能记住水下的事。她眸中惊讶一并被他看见。
“从小，母后就给我讲，王国的海域中是住着人鱼的，她们终生在海里生活，只有极少数会踏上陆地。但作为放弃鱼尾的代价，她们会变成哑巴。我知道这多半是童话，但，塔莉莎，你是不是我的人鱼呢？”伊诺笑着问她。
塔莉莎拉着他的手，笑意深深。
两人的婚期马上就到了。婚礼在海上举行。夜色如水，船上灯火通明。贵族们聚在甲板上，互相碰酒杯庆祝新人的结合——除了卧病在床留在岸上的亲王。
国王心中一直感到莫名不安，他无法说清这份惶恐来自于何，又无法停止胡思乱想。身边的人们热情祝福着，似乎那些不安只是无中生有。众人等待着新人登场，深度准备着接下来宣读的誓词。
已过了约定时间，两位新人不知所踪。
起雾了。
这海雾来的怪异，雾气弥漫，没一会儿就浓得让人辨不出方向。人们疑惑地想回到船舱，这时，从雾的深处传来一阵婉转悦耳的歌声。
若亲王在场，他会认出这歌声正是徘徊在他梦里能蛊惑人心的那种，不过，要更动听。阵阵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源头——似乎只是海水在唱歌。贵族们听见诡异的歌声，觉得头昏脑涨，不自觉昏睡过去。
国王被吓得脸色惨白。他身边的人，包括王后，全都昏倒在地。
“悲恨的少女别再哭泣，不必挣扎，请拥入我怀……”
国王听见这歌谣，立刻朝浓雾大喊：“米琳卡？！是你，对不对？”
那声音没有回答，只是接着唱：“向深处坠去，寄身于冰冷，浪潮澎湃是你的憎恶愤慨，海雾浓深是你那朦胧泪眼……”
国王听着悲凉幽恨的歌声，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那是他亲爱的米琳卡的声音。
“米琳卡，你听着！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邀请你去那场舞会，那样你就不会遭遇不测！”国王悔恨地噙着泪大喊，“对不起！”
歌声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尖利。海上翻起巨浪，浪花像摆弄玩具一样肆意摇晃着游船。
“……好吧！抱歉！是我故意让你去那场舞会的！”国王崩溃的跪倒在地，歇斯底里地喊，“那个贵族喜欢你的容貌，说只要我把你给他们，他就会支持我获得王位！”
国王有些疯癫，麻木地听着海上的歌声，喃喃自语道：“然后，他们的确做到了，我赢了我弟弟。后来我听说你投海了……哈，于是我娶了一个贵族之女。”
“你要杀就杀了我，这没什么。我的儿子呢？他对一切都不知情，你却也要把他的性命夺走？”
“还有其他贵族，你也不放过吗……不，刚好，我需要有人给我陪葬……”
这时，国王看见从深雾中走出一位少女，样子同她死时一样。破碎的礼服随风摇摆，她走到跪着的国王面前。
国王没了呼吸，他是被吓死的。
“向岸上走去吧，直到海水吞没人间。”
已无人听完歌曲的结尾，游船抱着船上众人一起沉入深海。
王子的婚礼在海难中结束。人们哀叹这位可悲的王子，从海难中归来，又从海难中离去。举国贵族死于这场风暴，除了亲王。
亲王受推举成为国王，一切逐渐回到正轨。只是他再也不靠近海岸，也惧怕看见月亮。
海难后的那日黎明，海浪冲上一个浑身伤痕的男子。一位渔夫惊奇地跑去查看，发现他还有微弱的气息。渔夫正要背起男子带他去疗伤，无意间看到海面升起的一串白亮泡沫。
海上而来的男子是个傻子，没有记忆，没有喜悲，会干活能说话，被一家餐馆收留做了后厨。傻子平时喜欢望着海发呆，但从不靠近海。他平日总讲些自己编造的海妖故事吓唬小孩子，常惹的被孩子家长通打。
“不是，这是真的。”他一边抱头挨打，一边木然地说。
不过没人信，这些瞎话也信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人鱼童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