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故人，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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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山名为杳山，杨弋隐居的木屋就在山脚。
灵汐昏睡期间，夜枭将两人一尸就近安顿在临时寻到的山洞中。
杨弋那把血气浓郁、已经卷了刃的剑，也被他带来了。
据夜枭说，没有哪个剑客会抛下自己的剑，举手之劳，助人为乐。
据杨世安说，那把剑名叫断水。
将一身鲜血的杨世安清理干净后，几人将杨弋的遗体安葬。
杨弋的茔地也就近选在了杳山上。与断水剑一起葬在风景秀丽的山阳。
墓碑上没有姓名，只写着“断水照侠影”。
杨世安跪在墓前泣不成声。灵汐看看身旁的夜枭，夜枭也默不作声地转头看她。
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灵汐只能自己去安慰小朋友：“杨弋临走前说了，让你不要伤心，他虽然不在了，你自己也要好好生活……嗯，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杨世安哭声不止。灵汐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话到底有没有进入她的耳朵。
灵汐决定给她一些时间，便坐到一旁没有再打扰。
万象袋中的通信竹又按时亮起，提示灵汐有人来信。
经过杨弋这么一遭，灵汐实在怕其他人也有这样生死攸关的情况，便趁着此刻空闲查看来信。
嗯，依然是玄离那已经重复无数次的“问好”，但灵汐还是耐下心回了信：“一切安好请勿挂念有事说事 无事勿扰”
收起竹简，灵汐抬头撞上夜枭的视线，不知怎的，这人紧蹙眉头，眼中是三分怨念三分痛心外加四分委屈不甘。
灵汐十分好问：“怎么了？有话直说。”
夜枭盯了灵汐好一会儿，嗓音明显低落：“你之前……给我留的通信竹，我初时传信，你尚有回音……过了不到两年，我传信给你，就再无回信了……”
灵汐听闻，表情一时僵硬，似乎思绪飘远想起了什么，眼睛虽然朝着夜枭的方向，却并没有聚焦在他身上。
少顷，灵汐才勉强挤出一丝干笑：“哦，发生了些意外，以前的通信竹用不了了，我之后再给你新的吧。”
发觉自己可能提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话题，夜枭忙问：“什么意外？发生了什么？你……”
最后一个问题没有问出口，看着眼前的灵汐，现在再问她是否安好大概已经失去了意义。
夜枭有些无措。
“已经过去了，没事了。”灵汐走向墓前的小泪人，强行终止了话题。
夜枭摸了摸胸口，布料之下是那支不再灵光的通信竹。
它已经六年半没有亮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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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安哭得涕泗横流，灵汐怕她把体内水分哭尽了变成人肉干，支使夜枭来回给她送水送果子。
杨世安除了喝过几口水为眼泪续航，果子都摆到了杨弋的墓前。
等到最浓烈的劲头哭过去了，杨世安才抽泣着絮叨出断断续续的词句来：“小叔，你不是，说好了，会永远陪着我吗……我们说好，说好了的……呜呜……娘亲被抓走时，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呜呜……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灵汐坐在一旁给泪人递手帕，插嘴道：“那他也算是做到了，他确实一直都陪着你呢，直到他死。”
杨世安哭得更厉害了。
太阳落山，天幕渐暗。
哭声渐弱之时，杨世安已经满面通红，声音嘶哑，眼肿如桃。
灵汐帮她拭去眼泪，轻声道：“别怕，你小叔托我照顾你，我答应了就会做到，你不会孤身一人的。”
红肿的一双泪眼望向灵汐：“巫医姐姐，那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那双眼中的悲伤如拳头般重重打在心上，灵汐一时语塞。
唇瓣张张合合数次，灵汐才认真答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永远陪着你。”
杨世安呆呆地看着灵汐，并无反应。
旁边倒是有一道存在感十分强烈的目光朝灵汐投来。
夜枭挑挑眉，眼神明显在问：“真要对小孩子这么残忍吗？”
灵汐无奈地撇撇嘴，继续道：“你爹娘肯定很爱你，但他们命不由己，英年早逝；你小叔肯定也很爱你，但即便他武艺高强，竭尽所能，也没办法永远陪着你……我仇人很多的，也不一定哪天就被杀了，或者为了逃命跑路了，‘永远’这种词，我承诺不了你。”
杨世安抽抽鼻子，又淌下两行清泪。
就连夜枭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灵汐不慌：“虽然我不能永远陪着你，但我会教你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这个我很擅长的！”
神奇的是，杨世安竟真的一点点平静下来，只提了一个要求：“巫医姐姐，我愿意跟你走，但能不能让我再守小叔一晚？”
灵汐相当好说话地点点头。
于是当晚，三人全都睡在了荒郊野地坟头边。
杨世安缩成一团睡在墓碑下，灵汐卧在不远处一棵百年巨柳下的草丛中，施了术法叫柔顺的草叶掩住身躯。
月上柳梢时，山间浮起星星点点的流萤。
灵汐盯着一只萤火虫在空中来回飞了三圈后落入草丛间不见了，转而看向郁郁葱葱的柳树：“你在上面睡得着吗？”
夜枭背靠树干，一双长腿顺着树桠伸展，两脚搭在一起，乍然看去与树木姿态浑然一体。
声音似清凉夜风轻飘飘传来：“高处视野好，你们睡吧，我守夜。”
“我和这座山的生灵打过招呼了，有人来我会知道的。”
灵汐的声音从树下飘上来，夜枭的眸光却暗淡稍许：“没事，我也习惯在树上睡了。”
“我怕你睡着了摔下来砸到我。”慢悠悠的懒散音调又飘上来。
夜枭嘴角被吊起，没藏住的轻笑溢出嘴边。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落到地面，又顺势靠树干坐下，行云流水的动作间，似乎连风都没有惊动。
“现在你不用担心了。”
虽然身上和地上都撒了驱虫的草药，不会有昆虫近身扰人，但夏季山间的夜晚实在热闹，蝉鸣虫叫环绕左右，上有簌簌扑翅声，下有小虫蹦来跳去的窸窣声，属实算不得适合安眠。
灵汐用手指托住一只飞累了的萤火虫，任它休息了一会儿，又看着它重新飞走。
夜枭的声音夹在虫鸣间飘来：“睡不着吗？”
灵汐一骨碌起身坐到夜枭旁边：“你也不睡吗？那来聊天吧。”
“她再舍不得小叔，也不用睡这里吧？你怎么想的，竟然还同意了？”
其实灵汐倒是有些理解杨世安：“她可能想离杨弋近些，就由她去吧。”
人族死后灵魂离体，□□并不会立刻消散，虽然终会腐朽，但还是会有一段时间能作为盛放生者哀思的容器。
活着的亲友都会非常珍重甚至隆重地对待逝者遗体，会讲究入土为安，会办一场礼仪周全的葬礼，甚至遗体安葬处也会成为日后生者缅怀死者的固定地点。
但巫族不同，可能是生前使用世间灵气的代价吧，巫师死亡时，□□和灵魂都会化为灵气消散在天地间。
没有尸体，没有墓碑，唯有天地承载一切思念。
如果司月死了，那她应该已化为天地灵气，融入山川湖海。
灵汐闻着近在咫尺的花香草香，心道说不定这世间哪一处花丛就有司月的气息。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夜枭的语气带着些试探的支吾。
“还活着，应该就算不错吧。你呢？”
“也算不错。我们分开后，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很多地方呢，”灵汐看着夜幕上闪烁的星星一个个地数起来，“姜国几乎走遍了，还去了叱烈、瑁图、赫缇、琉涅……”
“那你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余虫鸣萦绕。
“没有。”灵汐从鼻腔哼出一声笑来，“你呢？组织给的任务没有完成，会被扣工钱吗？”
夜枭静默片刻，笑着答道：“不会，我们组织比较松散。”
……
深夜万籁俱寂之时，灵汐才在树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翠绿——夜枭正举着一片宽大树叶为她遮挡阳光。
两人陪同杨世安回到被烧了一半的木屋，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了杨弋为她打造的短剑。
夜枭猎到两只灰兔子，又在山溪叉到两条肥美的青鳞白肚鱼。
撒了香料烤熟后，杨世安撕下两只兔腿放到杨弋墓前，才安心回来吃饭。
灵汐边吃边思考着自己巫力大减，最好尽快和渡沙会合，但现在没法施用高阶术法，怎么带杨世安一起走也是个问题……
“巫医姐姐，你会功夫吗？能教我吗？”杨世安突然出声打破沉默，“小叔教过我一点，但……还不够。”
灵汐闻声回神：“我不会你们人族的功夫，但我可以找人教你。”
眼前突现一捧用青绿树叶托着的红紫相间的野树莓，是夜枭递过来的。
“谢谢。”灵汐礼貌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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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徐徐西坠，灵汐随着山间草木呼吸感应着灵气流动，身体疼痛逐渐缓解。
渡沙突传来信：“急灵山新动向”
灵汐立刻唤出同心竹精灵，与渡沙传话。
“主人，灵山来信，让缇娅去往灵山集会。”
上次作为证人出席十巫集会后，因幽瞳湾部落原大祭司和长老全都逝世，缇娅作为幸存者兼证人，得到了与灵山的直接通信权限。
灵汐大脑飞速运转：“应该是风意将我‘遇难’的事报给灵山了，此次集会八成是审判风意失职的。没关系，让她去吧。”
“您不是去杀风意吗？她怎么……”
“出了些意外，计划有变。”
“您放心让她去吗？万一她反水……不行的话，我可以将她们，做掉。”
“没事，只要绯娅在我们手上，她就不会反水。”灵汐腹诽，真要到灵山告状，她们犯的事和我比起来，还不一定谁先死呢。
“好的，我知道了……”
“别叫我主人！”
夜枭带着木柴回来时，正撞见灵汐在伸着懒腰舒展筋骨，便上前关心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灵汐落下双臂：“好些了，我们也该走了。”
夜枭急忙放下柴火：“去哪儿？你身体还未恢复，我护送你！”
“不用护送我，你该回去了，额，你得回组织复命什么的吧……”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
灵汐懂了，人族讨生活都不容易，大家都不爱上工。
不过带着夜枭参与到自己与巫族的麻烦事中，也是万万不能的。
看着夜枭满眼的期待，灵汐咬唇犹豫片刻，朝一旁挥挥手道：“出去等我。”
杨世安在木屋废墟里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寻摸到一块粗布，仔仔细细将短剑包好，两角穿过肩膀和腰腹在胸前一系，就成了剑袋。
杨世安背着剑袋的身影走出山洞，巨石阻隔了两方视线。
灵汐沉静的声音响起：“是这样的，其实呢，灵汐应该已经死了。”
夜枭蹙眉：“你在说什么？”
“理论上来说，灵汐早就死得透透的了，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们在这儿遇见是个错误，是我故事中的漏洞。”
多亏了特殊职业经验，夜枭福至心灵：“你在假死？”
见灵汐不语，夜枭便默认自己猜对了，迅速举起右手三指朝天，“你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事。”
似乎为了佐证自己的可信度，又补充道：“你上次也说要保密行踪，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你！除了我自己，谁都不知道我遇见过你！”
灵汐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睛却古井无波般静静看着夜枭：“不用发誓了，我相信你。因为，我要删掉你的记忆。”
仿若一时失魂，夜枭只看到灵汐唇瓣一张一合，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灵汐抬起右手，立即被夜枭抓住：“什么意思？等一下！为什么？”
灵汐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冷静：“放心，只删掉这几天你见过我的记忆，我不会动别的……”
夜枭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倏地甩开灵汐手腕，后撤一步与灵汐隔开一段距离：“不行，我不同意！”
灵汐抬脚向夜枭走去，夜枭便随之后退。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再找你！你突然杳无音信，我很担心！这些年凡是听说有江湖术士、民间女巫的地方，我都去过了！我好不容易再见到你，你又要让我忘掉？为什么！我发誓我不会泄密！”夜枭越说越急，双眼逐渐被血丝染红。
“一定有其他办法的，我选其他办法好不好？你，你可以把我绑在身边，我永远不离开你的视线！或者你找个牢笼把我锁起来，只要让我没法往外传递消息不就行了吗！”
长靴踢倒了刚刚放好的柴木，细瘦枯枝散落一地，一如夜枭仓惶无序的思绪。
直到两人近在咫尺，他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下，那双平静的眼睛。
照理说他很熟悉这双眼的，眼白微微泛蓝，眼瞳是浅琥珀色，在阳光下有落日熔金之辉。
但此刻却有一只眼瞳透出无机质般冰冷诡异的反光。
“你一定要这样吗？”一滴泪落入灵汐掌心。
“一定要这样。”灵汐双手抚上夜枭额角。
灵汐说她还记得自己时，夜枭宛如掉进了梦中幻境。
灵汐和记忆中一样，神秘、强大、昳丽、有很多问题，似乎一别数年间她唯一的变化就是长高了、脸颊更瘦了。
不过他也长高了，这一点上两人是一样的。
但此时此刻，夜枭觉得眼前的灵汐有些陌生。
没想到，真成了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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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安安安静静地看看血红的夕阳从高挂山头到坠入群山之后，金灿灿的晚霞也被青灰色天帐一点点吃掉时，灵汐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走了。”
灵汐在洞口设下一道保护结界后，两个名义上都已“死亡”的人便一齐消失在夜色当中。
山洞中只剩昏睡的夜枭被安顿在草垫上，他会在明天日出之时醒来，只记得自己赶到杳山见到杨弋尸体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故人，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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