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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常羡玉郎我羡点酥娘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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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桌上,两个人都没有跟对方搭话。
小厮送来几道肉菜和两碗白粥,以及两碟小菜和几个馒头,江青曲自己夹了片黄瓜到自己碗里,尽量避免与钟欲河对视。
白粥送来时还滚烫,他没有急着用勺喝,咬了口松软馒头,就着送来的酱腌八宝。
这情景太过宁静,坐立不安,钟欲河还是开了口:“你去哪里逛了?”
江青曲咽下那一口馒头,随口道:“瞎逛了逛。”
钟欲河应了一声,两个人又恢复宁静,默默无言。
沉默地吃完早饭,江青曲撂下筷子就要出去,钟欲河没说话,也没有目送他离去,低头看书,没有别的举动。
江青曲走在石板上,开始思虑起来。
叫钟欲河的全名,还是唐突了。
想到这,他垂下眼睑,惆怅心事。
直至今日,他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彻底懂了这个人的心神。
更别提去救这个人了。
他就像只掉进泥沼的飞鸟,越想挣扎回到天上,越是陷得深。
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彻底沦陷,只能被硬生生拽着,看着自己一点点沉下。
他真的太想救这个人了。
可他去救别人,自己却又该救了。
他停靠在一处连廊里,周边无人,随便找了个长凳坐了下来。
窗格外的光影浮动,他没有一丁点心思去瞧去看。
他攥着块石子,往外一扔,扑通沉了底。
那只手无力地垂下,靠着红柱,触到凉意。
偶有几只蚊虫飞来,烦躁撇开,其它飞虫又接踵而至。
那些嗡叫实在扰人,江青曲起来走到远处,坐到那边的长椅,本想得个清静,却还是来了些飞蚊扰心。
他烦闷地打散着飞蚊,忧虑着要不要回去,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
山上下雨了,而且看阵仗还不小,打得面前塘面乱是圈点。
他一时半会别想回去了。
江青曲看着那好多雨点,心道:“也罢,反正回去也是难受。”
他静静坐下,瞧着屋檐不断流落的雨滴。
江青曲伸出手,盛下那一滴滴雨水。
直至溢出来,雨水顺着小臂流向胳膊,惹得衣服湿了,他还是不愿收回手,任由水流曲折流。
他轻叹一口气,靠在一旁红柱上。
想回家了。
若是没有来到这里,他会过着怎样的人生?
以前总以为,走了另一条路,就会轻松不少,可现在知道,人生有许多条路,不是走另一条路就定会安稳。
那条路累,这条路也累。
三年了,他十六岁还是二十七岁,傻傻分不清。
他到底是永上,还是秦简?
现在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永上所触及到的,他的所有都不能长久留存,自己只是借用了这副身体,等到自己回去,一切又都成了虚影,抓过去,抓不住。
钟欲河对他摸的每一次头,说的每一句夸赞,都是对永上说的,自己永远也只是个旁观者,几年后就要回去,一无所有。
他曾经问过系统,自己要是离开了,这具身躯会怎么样。
系统是这么回答的:“因为宿主您的灵魂已经把他的灵魂冲刷掉了,所以待您重回您的世界时,这具身体会立刻丧失意识。”
他又问系统:“那身体会腐烂吗?”
“没有灵魂的身体就没有了生气,过一段时间就会腐烂的。”
等他回去,等这具身体腐烂掉后,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他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证据都没有。
他开始想,如果原书的永上还活着,知道了自己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会不会骂自己,骂自己太无用,骂自己太深情?
若是真有那一天,骂便骂吧,他能得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永上的肉身,如果永上不存在,那么他根本就不会有这些年的风霜雨雪。
江青曲望着不消停的小塘,难受加倍。
系统有可能不想让他走,但他自己竟然也有点留恋的意思。
想回家的想法和对这里的不愿舍弃的情感交加,五味杂陈。
说来也好笑,他一开始是不情愿待在这的,这些年来,倒是舍不开,弃不掉了。
可那份想回去的感情愈发强烈,尤其是过年和中秋的时候,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却让他更想起以前那几个人的家里,小盘里摆着几块月饼糕点,大盘装着肉菜素菜,桌子上还放着饮料,老是抢着喝可乐。
他陡然意识到,这些离自己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他郁郁寡欢地弯腰从地上拿起第二颗,也是最后一颗石子,投了出去。
不出意料地,又是沉了塘底。
江青曲深深哀了一声,脑子里的那些事怎么也打消不去,充斥在脑海里,一遍遍演着,每一次重演,都让他感觉胸闷。
他突然想,自己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
要经受着两种感情的折磨,却又都缓解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饱受挣扎,欲说还休。
想去大胆拥抱的人拥抱不了,想一起吃年夜饭的人不在身边,如果他罪孽深重,这惩罚真够钻心剜骨的。
他低头郁闷着。
三年是够一个人忘了许多事的,他已经快记不清一件从集市砍价买来的蓝羽绒服的温暖,母亲拿手的辣肉酱面的辣咸味,还有一块放久了导致太硬,试着啃了一口赶紧扔了的五仁月饼的硌牙。
真的忘了许多事了。
心里闷得慌,他收回了手,甩了甩上面的雨珠,无言看着小塘风景,和愈发大了的雨势。
一滴,又一滴,又一滴。
在这待了许久,他心想该回去了,尽管还在下雨。
江青曲站直腿,拍拍身上被打来的水,转过身去。
钟欲河在他身后站着。
他举了一把白油纸伞,看样子是刚来连廊,伞还没合起来。
钟欲河没有说话,收起那把油纸伞,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江青曲没走,也转回身坐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钟欲河抖了抖伞上的水点。
江青曲把心里想法说出来:“想家人了。”
钟欲河把伞支到旁边,听着不绝雨声,柔声道:“说出来总比一个人闷着好。”
江青曲闷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便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比如,你爱吃你娘亲做的哪道菜?”
江青曲愣了愣,心中郁闷更添了几分:“不是菜,是面,辣肉酱面。”
钟欲河来了兴致,微笑问:“这是哪里的餐食?我第一次听说,拌面还是汤面?”
江青曲按照那份味道的记忆,慢慢说道:“不是哪里特色,就是自己家做的,是汤面。”
钟欲河依着他的意思往下问,声音温和:“怎么做的?我蛮好奇的。”
江青曲望着一圈圈涟漪,压着哭声说道:“面要细细的,最好是多揉几遍,更劲道。肉要切成小丁,四肥七瘦,放炸了葱绿和辣椒段的热油里炸。炸的时候放一勺豆瓣酱,三勺白砂糖,蚝油一勺盐半勺,临出锅加一撮味精。”
那股哽咽又返上来,他忍了回去:“煮面的汤要拿猪棒骨熬好了,那种清澈透亮的。煮好了盛完汤,再放上一大勺辣肉酱,就好了。”
钟欲河听完,突然开口问:“蚝油和味精是什么东西?”
江青曲猛地清醒,这个世界哪来的蚝油味精,于是赶紧煞有介事地说道:“就是香油和葱花,我说错了。”
钟欲河长长哦了一声,忽然笑说:“该吃午饭了,回去吧。”
江青曲应了一下,忽而看到他只带了一把伞,便问:“师尊只带了一把伞?”
钟欲河站起来,拿起那把支在椅边的油纸伞:“嗯,我本来是随便逛逛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这把伞勉强够用吧。”
江青曲瞅着那把素白油纸伞,不禁想:“挤一下应该够用。”
钟欲河握着伞把,走到圆门前,对着风雨撑开了那把伞。
“走吧。”
“来了。”江青曲快走了几步。
这宅子石路弯曲,江青曲躲在伞下,鞋底湿着踩过石板,看了几处夏雨风景。
钟欲河拿着伞,眼前尽是冷雨,他抬眼看了下伞面,虽说是够用,可毕竟这伞不大,两个人多多少少会淋湿一些。
他又低眼看了看江青曲,他右臂的衣服已经湿了些,自己浑然不觉。
钟欲河收回眼神,悄悄把伞倾斜了些。
他的左肩湿了便湿了吧。
满山冷雨,两人并肩在同一伞下前行,虽说雨打在身上是冷,可这么一贴着,竟也暖了许多。
江青曲似乎能从头顶感受到身边人的一呼一吸,他佯装伞小,被淋到了,忍不住这个人边上凑了凑。
“淋到了吗?”钟欲河低声问他。
“没有,只是师尊这边暖和。”虽然现在是夏日,他还是想往暖和地方走。
“师尊。”钟欲河闻声低头。
“走慢点,当心积水。”
江青曲悄然窥探着他,那张和煦的脸,很像雨后冒出的太阳。
都一样,是温暖的。
他想,才三年,钟欲河还没有拿人炼器,才三年,他还来得及与他亲近,才三年,他们还有平平淡淡的可能。
江青曲不知道,钟欲河有没有因为多出来的自己而放下了那些恐怖念头,但他总会觉得,现在的钟欲河是暖的,哪怕放到冬雪里,用手心捧着也能感到暖和。
钟欲河,是暖的。
但愿今后能一直暖下去,不要冷掉,不要无人问津。
一直一直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