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盐堆

8、面对面

　　“院长，之前您提到这次星娱的拍摄需要院方有一名医学顾问指导，请问有人选了吗？”徐在廷一得到进办公室的允许就单刀直入地问。

　　院长是个和蔼的小老头，刚结束一场冗长的学术会议回到办公室坐下并泡上茶，闻言悠哉回复道：“咱们医院有两三个科室的医生都毛遂自荐了，这两天我会指派一名去帮忙的。”

　　“请务必让我担任。”徐在廷语气认真。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院长瞪大眼睛，差点被送进嘴里的一口水呛到。他是徐在廷临大本科期间的专业课老师之一，几个月前也是他向刚回国的学生抛出橄榄枝，聘请其来担任骨科主任医师。院长自认对这位优秀的学生兼下属还算比较了解，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徐在廷在某件事上反悔，还这么迫切地表明自己的需求。

　　“你之前不是立马回绝了吗？”

　　徐在廷微微一笑：“深入了解后我发现这部电视剧很利于科普医学知识，我也有信心帮助其提升专业性和可信度，同时传递我们医院的价值取向和人文关怀。”

　　院长狐疑地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徐在廷，还是答应了。本来在几位领导心中他就是第一人选，不仅年轻、形象好，办事也稳妥。

　　徐在廷收到肯定的答复，道了谢。院长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关心他：“上次聚餐结束是你朋友送你回去的吧？”

　　见他点头，院长下颌一扬，示意徐在廷去忙自己的事，并当面嘀咕道：“平时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能喝的……”

　　*

　　出了办公室，没过多久徐在廷就以院方顾问的身份被拉进了专门对接剧组的工作群。

　　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他将手机放回白大褂一侧的口袋里。

　　手心仿佛还残存着一丝湿意——前不久在楼下和谈熙面对面说话的时候，他太紧张了。

　　医院提供了几间不常用的小型会议室给艺人们临时休息，徐在廷像往常一样结束汇报会议打算离开时，碰巧看到谈熙的背影一闪而过，他身后跟着一名秘书打扮的女人，两人走进了隔壁的一间休息室。

　　他没有多想，礼貌地喊住了一名在走廊收拾东西的小助理：“您好，请问几位老师都在休息吗？”

　　助理年纪不大，看徐在廷生得冷峻清隽，又确实佩戴着工作胸牌，只以为他是院方代表或者相关人员，老实说：“只有梅清云老师在。”

　　徐在廷若有所思：“刚才进去的是？老师在忙的话只能一会儿再来叨扰了。”

　　“那是我们的顶头老板，今天特意来探班的。”助理笑道，“他对这部剧非常上心，从剧本的修改到演员的敲定都亲自参与了。”

　　徐在廷听着对方的话，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知道自己出国读书的那一年谈熙刚开始创业，从早两年做不知名艺人的经纪人开始吃透行业规则、搭建人脉网并积累合作资源，到毕业前夕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并拥有核心团队和稳定的资金来源，谈熙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但徐在廷不清楚，谈熙一手创建的工作室就是星娱的前身。

　　他们那段时间的联系已经越来越少，他自己整天在学校实验室和合租公寓之间两点一线生活，谈熙也疲于打点艺人工作，不停地跑业务和应酬，不同频的生活让交流欲骤降至冰点。本来大部分时间就都是谈熙主动展开话题，当一直主动的一方逐渐沉寂，他们在聊天软件里一个星期说不上几句话变成了常事。

　　等到他意识到问题想要补救时，谈熙已经给他下了最终判决。

　　徐在廷也没料到这次协助拍摄的工作能萌生和对方产生交集的可能性，哪怕说出口的借口很拙劣，哪怕他在先斩后奏争取机会。

　　他自然听得出谈熙那句反问语调中的讥讽，只是转得飞快的大脑下意识地命令自己张嘴说出想到的理由。

　　谈熙：“哦，那加吧。”

　　他其实有点头疼，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的接触莫名其妙在增加，只是懒得多说。

　　徐在廷心里很高兴，右手虚虚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特别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去，不知道有没有空……”

　　手机铃声的响起打断了没说完的话，谈熙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直接接通电话。

　　“谈熙我真的爱死你了。”对面男声音量略大，猝不及防听到内容的徐在廷僵了一瞬。

　　谈熙注意到后退开两步，自然调笑：“人之常情。你现在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其实这一点距离没什么影响，但看到他疏离的态度和接起电话后明显变得轻松熟稔的表情，徐在廷还是不可抑地心脏猛然一坠。

　　蒋其深睡了个懒觉来店里才发现今天惊人的营业额都是谈熙贡献的，立马屁颠屁颠跑来感谢。

　　“昨天在俱乐部待晚了，今天一来店员不说我都不知道。”蒋其深意犹未尽道，也不和他多客气，“这么大手笔的订单以后请多来几个，要是有反馈就更好了。我看你把菜单上的产品都点了一遍呀！后来有顾客来点蛋糕，我只能说抱歉，甜品全都卖光咯……下回来店里我给你做个特调，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味道！或者谈总一声令下，小人做好端到你办公室也行。”

　　谈熙听他叽里哇啦说了一堆，笑意也不由自主地扩大。

　　茶话会结束后他和蒋其深没有让对方就在各自的社交软件里躺列，随着了解的深入关系反而越来越好，成为了玩在一起的朋友，也是互相必要时候的挡箭牌。蒋其深家里一开始并不支持他的离经叛道，近两年有所缓和后只希望他的感情生活能够稳定下来。可他还没玩够，面对家里的安排向来是能推拒就推拒，来参加茶话会完全是因为他妈承诺给的太多了，没想到意外和谈熙认识了。

　　光看外在条件就知道谈熙会是多少人的天菜。

　　蒋其深坐在他身边遗憾地想，看谈熙第一眼自己就被吸引了目光，但可惜小蒋老板一双慧眼识人很准，他俩撞号了。

　　徐在廷呆愣在原地看着谈熙脸上浮现出不知多久都没有向自己展露过的放松和纵容，心里嫉妒蔓延却又舍不得挪步离开。

　　“这两天忙完，周末我陪你去吧。”对面话题一跳跃，已经转到要去徒步，谈熙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坐办公室坐到腰酸背痛，也来了兴致。

　　旁若无人的谈笑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就这么将一切都隔绝在外，徐在廷屏住呼吸，近乎自虐地乱想。

　　是上次那个受伤的小男生，还是其他人？可能是可以开玩笑的朋友，又可能是恋人？

　　他熟悉的谈熙在社交方面一直很有分寸感，两人交往的时候就热衷于把身边的朋友都介绍给恋人认识，可是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属于徐在廷所知道的任何一个人。

　　如果谈熙现在爱上别人了怎么办？

　　徐在廷不得不正视这个本来就存在，但长久以来被自己潜意识里忽略的问题。从和谈熙分手到现在，他都是这么催眠着自己过来的。为了能摆脱所有桎梏和不确定因素重新和谈熙在一起，他拼了命地抓住这点答案是否定的可能性。但这个问题经不起深思，每次触及他的后脑就开始钝痛起来，仿佛被人狠敲了一棍子。

　　谈熙已经挂了电话，他抬头想打个招呼赶紧走人，却看到徐在廷一言不发，甚至面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与慌乱。

　　“怎么了？你不舒服？”谈熙吓了一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朋友吗？”徐在廷强装镇定，努力表现地像是随口一问，坠痛的心此刻高高提起。

　　谈熙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下，确定这人状态貌似恢复了才平淡地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工作上需要沟通随时联络。”

　　徐在廷匆忙握住他的小臂，意识到不妥后又触电般松手：“等一下！抱歉……”

　　谈熙停下脚步，有点稀奇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徐在廷。他还是第一次看徐在廷有点瑟缩和纠结的模样，在他印象里对方一贯的的作风更像是冷静客观到不近人情，似乎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和撼动他的内心。

　　“我只是想……”徐在廷自己都觉得说出口的话很苍白，“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谈熙自己也反思了一下，可能彻底斩断一段关系还是不能借助通信媒介，当面讲清楚才能不留余地。

　　他吐出一口气：“徐在廷，我们认识多久了？”

　　“快十年了。”徐在廷小心翼翼回答，视线从自己的鞋尖悄悄往上挪，看到谈熙一脸平静。

　　“但是我们三年前已经分手了。”谈熙一针见血指出，“我想在这一点上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异议了。”

　　见对方僵硬地点头，谈熙顿了一下接着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完全当不认识也不现实。只是除非有和工作相关的事宜，我希望不要再联系了。”

　　他丝毫不拖泥带水，还不忘补充：“你可以在群聊里找到我的工作号。”

　　徐在廷又垂下眼帘，不知道是不是把话听进去了，总之谈熙把想说的说清楚后心里淡淡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漫不经心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徐医生？”

　　“还是少抽烟吧。”徐在廷轻轻道。

　　谈熙当没听到：“先走了。”

　　又一次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徐在廷暗自松开在白大褂侧缝线处攥紧的手，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手心留下了几个深深泛白的月牙印。

　　绝不可能放手。

　　徐在廷若无其事地双手插进口袋，往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