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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之所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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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成绩单在金阳手中微微发烫。父亲难得露出笑容:"总算没挂科。"金阳盯着"解剖学63分"的成绩,眼前浮现的是林雨晴在图书馆教他画神经图谱时,发丝垂落在笔记上的弧度。
趁着父亲高兴,金阳说起这个暑假想去景德镇的打算,并且要带上陶艺社的成员一起去。父亲想了想,点了头,说,你以前也经常在景德镇过暑假,那时候你母亲还在——父亲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接着说,去吧,多和朋友一起,对你有好处,我让小李来安排。
"社长,暑假我们去景德镇采风吧。"第二天社团活动室,金阳的声音让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吃住行我全包,那边有我的熟人帮忙安排。"
社长推了推眼镜:"没想到咱们社还藏着个大人物?连景德镇都有关系!"金阳连忙解释说,是之前总去景德镇过暑假,一来二去就有了熟人。众人哄笑中,金阳偷瞄窗边正在拉坯的林雨晴。她手指沾着泥浆,腕骨在阳光下像精致的瓷胎。
"我去!"王琨煜把转盘拍得嗡嗡响,"我暑假就愿意去外面晃荡,"她促狭地用胳膊肘撞林雨晴,"某些人别又说要泡在医院啊。"
林雨晴的刮刀在陶胚上划出流畅的弧线:"我尽量安排时间。"她抬头时,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不过得先完成心外科的见习。"
金阳急忙掏出一张名片:"要是能来,随时联系李叔安排专机。"他的指尖在林雨晴接过名片时微微发抖,仿佛递出去的是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七月的景德镇比想象中更灼热。景德镇的一间容纳了十几人的小型陶艺工作氏,社员们围着非遗传承人惊叹连连。金阳却总忍不住看手机——三天了,对话框依然停在林雨晴那句"争取周末来"。
"金少爷!"王琨煜突然把笔记本拍在他背上,"再走神我就把你每天擦三遍茶杯的事发朋友圈。"翻开的本子里,除了详尽的青花分水技法记录,还画着个流泪猫猫头,旁边标注"望妻石限定版"。
金阳的脸微微发烫,虽然尽力掩饰,他对林雨晴的想念,却总是躲不过王琨煜的眼睛。
傍晚的品鉴会上,当社长展示学来的釉里红技法时,金阳正用泥坯捏着个马尾少女。突然手机震动,林雨晴的消息跳出来:"明天中午到"。他手一抖,泥塑的脑袋咕噜滚到王琨煜脚边。
"出息!"王琨煜捡起泥头,掏出钢笔在眉心点了个美人痣,"放心,我会假装没看见你今早偷偷往客房插向日葵。"她把笔记本塞给金阳,最新页记满铜红釉的窑变要点,页脚却画着个小太阳。
夜深人静时,金阳站在摆满待烧陶坯的架子前。月光给素胚镀上银边,就像林雨晴白大褂泛着的微光。他突然明白,有些等待本身,就是青春最美的釉色。
景德镇的晨光透过工作室的旧纱窗时,金阳已经将转盘擦了第三遍。他望着架子上等待烧制的陶坯,每一件都藏着说不出口的思念——那个修长的梅瓶是林雨晴喜欢的器型,青瓷小盏的弧度像她微笑时的眼尾,就连失败作的花器上,都不自觉刻满了神经脉络般的纹路。
"你再这样擦下去,转盘都要被你磨薄了。"王琨煜叼着冰棍靠在门框上,"我刚和雨晴通电话,她说李叔已经帮她买好了中午到景德镇的机票,她现在正在机场候机呢。"
金阳手中的抹布突然停住。晨光里浮动的尘埃像被按了暂停键,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捕捉到"今天"这个关键词。窗外蝉鸣震耳欲聋,他却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整整一天,金阳的视线不断飘向工作室的铁门。社员们拉着他学习釉上彩技法时,他的笔尖在瓷坯上画出林雨晴侧脸的轮廓;午后大家围坐着讨论铜红窑变时,他偷偷把手机藏在笔记本下,打开震动和声音,反复确认没有错过任何消息。
黄昏的光线斜斜切进工作室时,铁门终于发出吱呀声响。穿针织连衣裙的林雨晴站在逆光里,发梢还带着夏末的热气,左手提着印有附属医院logo的帆布包,右手扶着门框微微喘息:"今天可真热啊——"
金阳的转盘突然失控,未成形的泥胚歪倒在台面上。他顾不得满手泥浆,慌乱中碰倒了颜料架。钴蓝色倾泻在水泥地上,像突然漫开的星空。
"小心!"林雨晴小跑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刮刀。她的指尖有消毒水的气味,指甲剪得短而干净,手腕内侧还留着钢笔画的解剖图标记。金阳屏住呼吸,看着她将歪倒的泥胚重新扶正,手指陷入湿润的陶土,像陷入某个温柔的梦境。
"这个蓝色挺好看的,"林雨晴突然抬头,睫毛上沾着工作室的浮尘,"用它上釉之后烧出来是什么样子呢?"
夜深了,其他社员都已回李叔安排的别墅休息。工作室里只剩下两个转盘同步旋转的嗡鸣。金阳看着林雨晴专注塑形的侧脸,窑炉的火光在她鼻梁上投下跳跃的金线。她做坏第三个坯体时,懊恼皱眉的样子和做解剖实验时一模一样。金阳鼓起勇气站到她身后,双手虚悬着指导她控制力度,却不敢真正触碰。夜风送来她发间淡淡的芳香气味,混合着陶土的腥涩,成了这个夏天最难忘的嗅觉记忆。
转盘轻轻旋转,林雨晴的指尖陷入湿润的陶土,微微蹙眉:“这几天在附属医院实习,听到了很多好玩的事,普外科的张主任昨天做手术时,把止血钳当成了持针器,差点把病人的阑尾当线头缝了。”她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手上的力道一偏,陶杯的侧壁顿时凹进去一块。
金阳问,“你现在转到普外科了?”
林雨晴说:“没有,是听心外科的同事说的,觉得好玩。我一直都在心外科实习,以后想当一个心外科医生。”
金阳伸手稳住转盘,顺势帮她调整杯壁的弧度:“小心,再用力就要变成碗了。”他低头时,闻到林雨晴身上淡淡的香味,混着陶土的湿润气息。
“前天我们工作室更离谱,”他轻声笑道,“社长烧窑时睡着了,醒来发现温度调错,一窑的杯子全成了抽象艺术——有一个歪得像王琨煜的脖子落枕时的样子。”
林雨晴噗嗤一笑,手下的陶土又晃了晃。金阳的手虚虚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慢慢塑形。两人的指尖都沾着泥浆,却谁也没在意。旋转的陶坯渐渐成型,光滑的弧线映着窗外的阳光,像这个夏天的夜晚一样温润而圆满。
金阳静静地望着身旁的林雨晴,窗外的路灯光透过工作室的窗户洒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细密的睫毛映出一圈淡淡的金边。她正专注地捏着陶土,时而皱眉时而微笑,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泥渍,却浑然不觉。她的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金阳想起第一次在解剖课上见到她时,她也是这样专注的神情。明明面对的是冰冷的尸体,她的眼神却始终充满敬畏与温柔。她总是这样,开朗活泼却又认真可靠,像一束永不熄灭的阳光,照亮了医学院灰暗的走廊,也照亮了他原本黯淡的生活。
即使知道她心里装着别人,金阳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停止对她的喜欢。这种感情纯粹而执着,不为占有,只为能继续看着她,继续做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他轻轻摩挲着手中未成形的陶土,心想这就是爱吧——不求回报,只感谢相遇。在这个被父亲安排的人生里,能遇见林雨晴,已经是命运给予的最大馈赠。
转盘缓缓停下,金阳的手指轻轻抚过陶杯边缘,留下一道细腻的痕迹。工作室里只剩下窑炉运作的微弱嗡鸣,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声。
"你知道吗,"金阳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和妈妈在景德镇住两个月。"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土,仿佛能从湿润的触感中找回过去的温度。"她是个陶瓷艺术家,工作室比这个小,但总有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林雨晴放下手中的刮刀,安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像是早已准备好倾听一切。
"那时候我爸的医疗公司刚起步,很少回家。"金阳的拇指在杯底刻下一道浅浅的纹路,"妈妈总说,泥土是最诚实的,你怎么对它,它就怎么回应你。"他的声音顿了顿,"后来她心脏病发作,走得很快。那天我捏了个小陶马想送她,还没烧制完..."
窑炉的光映在金阳侧脸上,将他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林雨晴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腕,她的掌心有陶土的凉意,却莫名让人感到温暖。
"之后我爸就像变了个人,"金阳苦笑,"他把所有期望都压在我身上,好像我必须同时活出两个人的生命。"陶杯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
"可是你希望自己的人生能自己决定。"林雨晴接上他的话,声音柔和却坚定。
金阳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即使知道她有心上人,自己依然无法停止这份感情——因为她总能看透他所有未说出口的挣扎,就像读懂一件素坯下隐藏的纹路。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金阳将陶杯推向她,"这个,送给你。"杯底刻着神经与血管交织的纹样,是他偷偷练习了无数次的图案。
林雨晴接过杯子,指尖划过那些细密的纹路:"很美,就像你妈妈会喜欢的那种。"她的微笑在窑火映照下格外明亮,"金阳,有些路确实要自己走,但这不意味着必须独自走完。"
窗外,夏夜的星子悄然亮起。转盘上的陶土渐渐干涸,但某些东西,似乎正慢慢变得柔软。
返金那天,社员们的行李箱在石板路上拖出沉重的声响。金阳的箱子里装着和林雨晴共同完成的陶艺花器。王琨煜凑过来戳了戳罐底的向日葵刻痕:"啧啧,某人连花器都要刻情书。"
机场大巴启动时,金阳透过车窗看见林雨晴靠在座椅上浅眠。晨光穿过她指间缠绕的耳机线,在她掌心跳跃。他轻轻将外套盖在她肩上,突然希望这条通往机场的马路永远没有尽头。行李箱里的陶瓷相互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极了初见时,她讲解解剖结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