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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晋江文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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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集在向清歌身上。
这让她很是后悔自己头脑一热的脱口而出。
“我是高二十二班的向清歌。”向清歌鞠躬说,“杨老师让我直接来这里的。”
杨老师是播音社的负责人。
向清歌转学过来的身份格外尴尬,社团招新的时间早已过去。
好在班主任的好记性胜过烂笔头,记得打发向清歌周五两节社团活动的时间,把她领到了杨老师面前。
杨老师一点头,她就顺理成章地进了播音社。
向清歌自我介绍完,立正站好,等待气氛热络起来。
不料气氛更安静了。
一教室的人听见“向清歌”这个空降年二的名字,都成了左顾右盼不敢言的小喽啰。
看戏的目光不断在向清歌和骆殊身上流转。
江湖规矩,王不见王。
如果狭路相逢,那就成了一山不容二虎的惨状。
讲台上的骆殊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低头去看手里的稿子,语气平静:“欢迎。”
第一个四十分钟过去,课间十分钟的宝贵交流时间里,向清歌才知道,讲台上的社长就是骆殊。
她瞥了骆殊一眼,后者正在座位上埋头奋笔疾书。
没什么意思,规规矩矩的。
既不符合她对于理科男学霸的刻板印象,也没有什么一眼超凡的记忆点。
向清歌只瞧他一眼,就转过了身,继续竖起耳朵听身旁同学的介绍。
“未来三周,要播的都是名著节选。”播音社的同学给向清歌科普说。
副校长之一的孔秃顶心血来潮,给播音社定了个播名著节选的不成文规矩。
事后还十分骄傲,觉得自己为学校形象添了砖加了瓦。
消息一传出,秃顶在学生里就被喷了个狗血淋头。
播音社里,不乏为了放歌权入社的同学,被孔秃顶这么一勒令,顿时唉声叹气,丧着脸恨自己生不逢时。
身为社长的骆殊见士气实在低迷,想出了这个类似配音的计策,把快要解体的播音社缝缝补补。
刚刚向清歌见到的场景,就是在排练。
选的名著是《基督山伯爵》。
如果换个“被全世界算计后我一夜暴富,手撕小人”的名字,将会是风靡于年轻人间的复仇爽文。
而选的片段刚好又是向清歌最喜欢的一段。
所以在第二个四十分钟开始,要决定播这段的搭档时,向清歌举了手。
“这一段里有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她真诚地说。
骆殊波澜不惊地点头,问:“哪句,说说看?”
向清歌的情商若隐若现,七上八下,飘忽不定。眼下就属于情商遁走,不知藏在哪里的情况。
她不假思索地说:“就是你刚刚忘了的那句。”
周围有人憋笑,有人直接“噗嗤”笑出了声。
骆殊的视线也停留在向清歌身上,眉头微微一皱:“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
但社长既然问了,向清歌沉吟一下,还是尝试总结道:“我没见过这么新颖的大度。”
天知道她当时读到这里,露出了怎样莞尔的笑颜。
“大度?”骆殊眉头皱得更深,疑惑地看着向清歌,“你没看过这本书?”
向清歌:“看过。”
骆殊穷追不舍地问:“看过为什么还会觉得他大度?他可是诬陷——”
“不是。”向清歌打断这场已经跑题的谈话,“我不是在说费尔南大度,我是在说这句话,很大度,很尊重人。”
“但说出这句话的人不大度。”骆殊拔高了音量。
向清歌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十分无奈地强调:“我评价的对象只是这句话,和人没关系。”
骆殊淡定地回呛:“你怎么能把一个人的言行和他本身分开呢?”
……
片刻的静谧过后,向清歌和教室里的一众人意识到,这不属于一场友好的交流。
纯粹是——杠上了。
“你应该读出的是虚伪,而不是大度。”骆殊不容反驳地说。
向清歌一愣。
她并没有被骆殊的主观看法说服。
但她也没有反驳,想据理力争的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
甚至向清歌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丧失了反驳的激情。
周围同学察言观色,噤若寒蝉,以为这俩人算是结下了梁子。
不料在敲定播这段的搭档时,骆殊一锤定音,把这项任务划给了他和向清歌。
战火还要纷飞啊。大家心想。
可向清歌和骆殊的关系却意外和谐。
社团活动结束的时候,向清歌挡在了骆殊身前:“方便给个联系方式吗?”
后者和她对视片刻,低头在纸上写下一串字符。
消息从播音社炸开锅,轰轰烈烈地传遍整个年级。
空降的转学生年二主动要了骆殊的微信。
骆殊也沉静地给了。
一时间,什么“宿敌”,“智性恋”,“强者相吸”的词汇都被用来评价他们的这段关系。
诸般传闻飘进向清歌耳朵。
当事人表示很莫名其妙。
杨乔嗦着手指上的方便面调料,附和说:“是,我也觉得他们太莫名其妙了,不就是要了个微信吗?”
“不是。”向清歌摇摇头。
杨乔一愣:“嗯?”
向清歌掏出卷子拍在桌上:“我觉得我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问骆殊要他的微信呢?”
杨乔:……?
这是她能回答的问题吗?
向清歌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加骆殊的微信。
就像,贺时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不敢和向清歌说话。
*
晚自习放学,贺时年捏着周记本走路。
周记本是刚刚小明专门喊他去办公室,亲自发给他的。
贺时候年不知道自己的周记为什么能收获小明如此高的评价。
面对小明的夸赞,贺时年唯一的感受是:这么把本子拣出来单独发,真不方便。
肩上的书包沉重,满满当当。他不方便拿下来,只好把周记本捏在了手里。
路灯下,贺时年踩着影子,走得很慢。
他和向清歌形成了一种不言说的默契:
早上出门,晚上放学,一个脚底生风十万火急,一个慢慢悠悠恍若在逛菜市场。
一前一后,避免交流。
“唉,你上次那个事情怎么样了?”孟浩然刚给团支书递出去一根雪糕,自己嗦着另一根,扒上了贺时年的肩。
贺时年一米八三的个子被孟浩然扒拉,只能斜着肩应他:“什么?”
孟浩然急得要比划:“哎呀,就住在你家里的兄弟,和你关系咋样了?”
贺时年没说话。
“不会还没熟吧?”孟浩然花容失色,捏着雪糕棍的手呆呆悬在空中。
建立一段关系多简单啊。
他爸用一顿饭建立一段关系,他用三句话建立一段关系。
贺时年用了几十万秒,都没成?
孟浩然纳闷,又问:“那发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叫哪一步?”贺时年反问。
孟浩然一梗,思索着总结说:“比如吧,能约出去一起玩的关系,就叫‘熟’。见面能打个招呼的关系,叫‘认识’。如果介于两者之间,认识,但不熟,就看你俩能不能一起去结伴上个厕所。”
贺时年停下了脚步。
暖黄路灯给他发梢罩上一层毛茸茸的光,五官的线条也更利落流畅。
孟浩然仰视一眼此刻泡在光里的贺时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小小地,短暂地,蜻蜓点水地,嫉妒了一下。
“我,不能和她结伴上厕所。”贺时年震惊的余韵一时难以揭过,磕绊地说。
孟浩然沉着冷静地说:“哦,那就只能算‘认识’了。”
贺时年抿唇,还是决定提醒一下班长:“她是女生。”
孟浩然手里的雪糕棍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天昏地暗,孟浩然被惊得魂不附体,眼冒金星地看着贺时年。
回过神来,孟浩然特别想把他高挺的鼻梁揍成山路十八弯。
“你大爷的!是女生你不早说?哪有提着酒去和女生桃园结义拜把子的啊?”孟浩然义愤填膺,弯腰去捡雪糕棍,手型都气成了兰花指。
等等……
他突然哑了。
……是个女生?
贺时年家里住进了一个女生???
“唉,贺时年!”孟浩然的脑子和眼睛双双再度复明,急忙直起身喊道。
可惜,贺时年的一片衣角刚好消失在拐弯处。
孟浩然的好奇心被捂死,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跳脚:
“贺时年!姓贺的!王八羔子,晚上你不回我微信,你丫就死定了!”
又可惜,贺时年对手机的兴趣一贯很淡。
再者,等他回到家里时,一位不速之客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
贺时年推开家门,习惯性地往里走,没注意脚下。
当一堆花花绿绿的礼品出现在他视线里时,他差点被绊了一跤。
好在大脑忠诚,护主意识格外强烈。
贺时年扶住玄关处的衣架,勉强稳住身形。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维持了几秒,等他看到客厅里向书业的身影时,所有的庆幸都消散一空。
只剩下了倏然沉到水底的一颗心。
“年年回来啦?”贺外婆招呼说,起身来拉贺时年。
她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孙子的颓丧。
十几年,他们祖孙俩相依为命.
家里来了向清歌,贺外婆能看出贺时年的高兴,自然也能看出他的患得患失。
害怕向清歌被她爸带走,贺时年不敢参与这场谈话,想回房间心惊胆战。
奈何外婆实在不由分说,贺时年还是被摁在了沙发上。
客厅里的气氛很严肃。
向书业牵强地笑着,搓手的小动作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向清歌无动于衷地坐在另一头,和她爸之间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
贺时年放下书包,随手把周记本放在桌上,战战兢兢地落座。
贺外婆心里叹了一口气,陪笑坐下。
一个愧疚;
一个漠然;
一个担心;
一个心疼又无奈。
不大不小的客厅,俨然成了烽火狼烟的战场。
大家手提一把无形的剑,流着无色的血。
几个小时前,向书业提着五花八门的礼物来访。从日暮坐到了天黑,等向清歌回家。
他和林书婉的事一时难以理清,两个人每天各自焦头烂额。
索性一咬牙,让林越去镇上的中学借读,而向清歌也得在这里住上漫长的一段时光。
“清歌,你看,贺奶奶和小年都这么好——”向书业硬着头皮哄女儿。
向清歌面无表情,很想伸手捂住耳朵。
十分钟前,听到向书业通知她得继续住在这里,向清歌没控制住自己,把手中的一摞资料狠狠掷在了茶几上。
向书业还在低声下气地跟女儿讲道理:“爸爸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嘛,事情越麻烦,处理起来就越得慎重,越费力。但我们都向你保证,一定!一定争取尽快处理好,怎么样?”
“你们处理,你们的事情,那我和林越算什么?”向清歌泄力地靠在沙发背上,用硬邦邦的语调掩饰一丝颤抖。
向书业满脸的无可奈何:“乖,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情,不关你俩。”
向清歌闭了闭眼:“哦,不关我俩,那我为什么连家都不能回?”
“这不就是害怕影响到你和越越嘛。”向书业摊手。
可能是哪扇窗户没有关好,客厅里钻了风,才让向清歌平白地觉得一阵冷意裹挟全身。
她“唰”一下站了起来,抱起搁在一边儿的书。
“不让我们回家就不算影响?你堂堂语文老师,怎么理解不了‘影响’这么简单的词呢?”向清歌倔强地盯着面前的水杯,说:“你们的事情,你们处理。等以后你俩老到躺在病房里的时候,也得记着,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
她一股脑地,尖酸地,委屈地扎完人,朝楼梯来了个几米冲刺。
像酒醉肇事的胆小司机,醉意使她撞了人,懦弱又让她不敢承担后果。
贺外婆慌张起身,还想拦她。
可在看到向清歌泛红的眼眶时,贺外婆忽然不忍心了。伸出去的手一触即离,迅速收回。
向清歌扎进房间,脱下书包,一时间有些茫然。
她惨白着脸,四下张望,却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
一片混乱中,她想蹲下,以这种最安全的姿势环抱住自己。
可是就连这样的小事,向清歌都没能做到。
横七竖八的硌人感提醒她:怀里还抱着一摞资料。
像找到了救星一样,向清歌端坐在了书桌前,摊开书页就要做题。
风骨峭峻的字迹映入眼帘,她浑浑噩噩地读完两页,才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刚刚摊开阅读的,是贺时年的周记。
贺时年写的东西不多。
无非是不敢和她说话的胆怯,被人忽悠着用酒壮胆的愚蠢,还有无心骗了她之后的懊恼。
向清歌心里盘根错节的怨念和委屈突然淡了几分,多出来的是这些天她和贺时年之间的啼笑皆非。
她自诩用睿智的目光看透了贺时年的诸般阴谋诡计,结果到头来,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揣测”二字。
书桌上的小闹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向清歌修长的手捻着一页薄纸。
一戳就破的单薄纸页。
此刻却厚实到稳稳接住了她那些张牙舞爪的坏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