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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晋江文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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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生走到哪里都是最吸睛的存在,给人一种“天上掉下林妹妹”的感觉。
小明站在讲台上海阔天空地讲话时,前排许多人影悄无声息地转过来几秒。
目光在向清歌身上游移一瞬,又机械地转回去。
而后和同桌的距离猛然凑近几分,一看就是在窃窃私语地讨论新同学。
“对了,向清歌。”小明踩着下课铃声结束了谈话漫游,突然隔着半个教室喊道。
向清歌乖乖顶着各色目光站了起来。
小明挥挥手,示意她坐下:“除了校内发的资料,各科老师基本自己还订了。你问问同桌,早点买齐昂。”
向清歌犹豫了一下,点头坐了回去。
小明捧着茶杯晃出了教室门。
瞬间,半个教室的人都蠢蠢欲动,朝向清歌的位置蓄势待发。
还剩一半待在座位上的,要么是派了探子过来,要么是实在内向,好奇却又畏惧。
向清歌强装镇定地端坐着,内心和畏惧的同学一样畏惧。
畏惧新环境,畏惧新同学,畏惧——新同桌。
她实在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面对贺时年了。
哪有这种抓马情节?
同在一个屋檐下就算了,在学校还同在一个教室。
更过分的是,他俩这看彼此不爽的关系,偏偏拿了最友善的关系卡——同桌。
好在新同学们一拥而上,将她包围,她暂时还不用跟贺时年说话。
等应付完所有同学,上课铃声又救她于水火,再次让她躲过了可能得和贺时年说话的空隙。
循环一样,再次下课的时候,向清歌心里很慌。
余光中,贺时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在纸上游走,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那个,同学,怎么称呼?”向清歌松了口气,用笔头“呼叫”了一下前桌。
她的前桌是个黝黑的男生,笑起来很称牙白。刚刚混迹在围上来的人群里,笑得很欢。
特征过于明显,向清歌不想记住都难。
“周定辉,安定的定,光辉的辉。”周定辉呲着牙笑说。
向清歌:“周同学,要买的资料都是哪些?”
周定辉笑容一僵,惊喜又茫然。不懂向清歌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放着同桌不问,反而来问他。
他一头雾水地瞥了眼旁边的贺时年,愣了几秒,旋即露出了然的笑。
看来贺时年“傻子”的美名远扬,就连转学生都有所耳闻,乃至于不想和傻子说话。
“你微信号多少,我加你发过来吧。”周定辉鬼鬼祟祟地从桌肚里摸手机。
向清歌答应得爽快:“行,你直接搜手机号吧,183……”
轻松的气氛里,贺时年脸色有点儿白。
最后一横一竖落笔,他盯着自己这张已经竣工的纸,像无头苍蝇。
周定辉注意到贺时年盯着纸出神,眼珠子一转,邪恶的念头就跃然于心。
他长臂一伸展,迅疾地从贺时年眼下抢过了纸。
“数学,《冲刺卷》;语文,《西品文言文练习》……”周定辉没有理会贺时年试图夺回这张纸的扑腾,举着纸念得津津有味,“啧啧啧,这不需要我再打字了啊。”
他故意侧身,要把争抢中已经有些皱巴了的纸页献给向清歌。
向清歌本来挂着笑的脸变得阴沉。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了周定辉递来的纸,不再给周定辉一个眼神。
“谢谢。”向清歌对贺时年说。
她这个人,为人处世最讲逻辑,事事分得清。
和贺时年的恩怨算私人恩怨。
抛开私人恩怨不谈,看周定辉这么痞里流气的行为,她的良心促使她站在贺时年这边。
周定辉一愣,一口白牙连带着微笑一起收回。
他打着逗傻子博美人一笑的主意,结果美人转头站在了傻子那边。
这显得美人格外光风霁月,自己格外龌龊小人。
周定辉十六七岁最桀骜的自尊受到了侮辱,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冷哼,转过了身。
向清歌一度认为,课间十分钟的规定十分不合理。
别说什么去操场透个风,连上厕所都赶得紧。
但此刻,她第一次发现了这个规定的合理之处:课间十分钟,不知道避免了多少口舌之争和大动干戈。
火气正上头,结果上课铃一响,什么都得不了了之。
就比如此刻。
看着周定辉愤愤坐回去的身影,向清歌格外感激及时雨一般的上课铃。
在掏出物理书前,向清歌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纸页:是她刚刚在周记本上瞥见的字迹。
苍劲潇洒的连笔,但意外整齐。
再瞄一眼贺时年。
后者正慢条斯理地摸出了一个眼镜盒,挑着一副黑框眼镜往鼻梁上架。
贺时年没察觉到向清歌的注视,他正在左右为难。
虽然向清歌刚刚说了谢谢,但他清楚地知道,向清歌在和自己装不认识,也不想和自己说话。
不然也不会去问周定辉资料名字了。
既然人家不想说话,贺时年就不敢凑上去套近乎。
他决定老老实实,绝不逾矩。
但,贺时年的目不斜视在向清歌看来纯属故作高冷,以及对她的不爽。
她把那张纸夹进书本,对贺时年的看法有了一丝改观:
此人虽然看她不顺眼,但是头脑还算清醒。
和自己一样,知道一码归一码的道理。
向清歌很少见这样理智的人,出于珍稀物种间的惺惺相惜,她对贺时年短暂有了四十分钟的好感。
是的,四十分钟,仅仅一节课。
下课即放学,向清歌在附中时晚上吃食堂,转来三中也一样。
贺时年则是走读。
众所周知,走读生往往得担负一些救命的“重任”。
譬如给手机充电,带烟,带饭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对眼巴巴等候的人来说,就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向清歌被两个热情的女生拉着往食堂走。
刚下楼,看到不远处的两个人,她微微瞪大了眼。
“记得,我要三根就行了啊!”周定辉两手插兜,懒洋洋地说。
贺时年“嗯”了一声,迈步朝校门走。
向清歌看得不可置信,整个人像被撞鬼后的不可思议笼罩:
周定辉让贺时年给他带烟,贺时年就这么一口答应了?
难道刚刚被抢了纸的人不是他?
如果是,怎么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呢?
向清歌和两个女生往食堂走,默默总结出了两个可能。
要么,贺时年是受虐狂。
要么,这两人狼狈为奸,刚刚疑似校园欺凌的戏码就是一出戏,纯粹是为了耍自己。
向清歌更偏向后者。
她对贺时年四十分钟的好感瞬间灰飞烟灭。
取而代之的是受骗上当后的满腔怒火。
气自己傻得冒气没发现,也气贺时年阴险狡诈手段高。
可惜向清歌因为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开口。
否则她只要问问身旁的两个女生,就能知道贺时年在大家眼里“老实人”的形象。
班上混混型的男生常打着“开玩笑”的名号,戏弄贺时年。
周定辉就是其中之一。
而老实人之所以被称为老实人,就是因为他老实到没有发现,那些藏在“玩笑”背后的恶意。
*
向清歌觉得贺时年讨厌她,接受不了家里冷不丁多出来一个人。
所以她也板着脸,不动声色地怼回去。
贺时年觉得向清歌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所以他目不斜视,从来不敢主动开口。
他俩的关系一直维持在这样微妙的尴尬里,不上不下,意外平衡。
直到几天过去。
周考成绩出来后,这种平衡被向清歌的年级第二打破了。
向清歌在附中时就没掉出过年级前五,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成绩。
但十二班的其他人不坦然了。
他们恍然意识到:这个身上有股淡然世外劲儿的女生居然是个学霸,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学霸嘛,非同常人。
一帮人乌泱泱围着向清歌,让她请客吃饭。
向清歌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这个集体。
如果时间回到几个月前,让她突然转学,她一定会担心交不到朋友。
但真正转学过来的这些日子,家里的一地鸡毛让她满心苦闷,只能强迫自己醉心于题目。
都没有注意到交朋友这件事。
现在察觉到自己被接纳的向清歌很惊喜,好比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
晚上缩在房间,她给在附中的闺蜜石小雨发消息。
聊天框里,石小雨的不可置信呼之欲出。
石头:哈??????
鹅鹅鹅:我说我很轻松就交到朋友了。
石头:不可能。
向清歌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鹅鹅鹅:真的,我自己都不信。
石头:他们这么轻松就能忍受你的那张嘴?
向清歌看着石小雨的疑惑,突然陷入了沉默。
毒舌……从她转过来之后,并没有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她。
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尖锐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还是因为林书婉吧。
向书业点评林书婉毛笔字的那个晚上,向清歌有种脑袋被锤敲了的清澈感。
从那以后,她说话都会有意识无意识地收着。
大家都喜欢没有刺的玫瑰。
向清歌这个玫瑰又格外大方。
他们嚷着要吃饭,向清歌就订了ktv。
一顿饭,数首歌,好多个朋友。
这时候,贺时年也如梦初醒地发现:
向清歌不是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她好像是——不喜欢和自己说话?
贺时年被自己的发现搞得一头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原因。
虽然他和向清歌在一屋檐下,但距离却像隔着汪洋大海。
在这个班上,除了周定辉,就数他和向清歌关系最淡了。
占着同桌的名号,维持着可有可无的君子之交。
但很快,这个名号也被小明回收了。
*
“座位还是按老规矩排。”小明说。
他手握一张薄纸,却像握住了底下一班人的命脉。
几十个人正襟危坐,都在胆颤惊心地等待宣判。
座位是多重要的事情啊。
要是倒了大霉,和看不顺眼的同学成为亲密的左邻右舍,上学就成了受刑,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人心惶惶,贺时年也不例外。
他静静端坐着,两手间卡着一支笔,翻来覆去地把玩儿。
挺紧张。
而在全班都在担心祈祷的时候,向清歌很是雀跃。
反正除了和贺时年坐同桌之外,让她和谁坐一块儿都行——对了,除了周定辉。
小明审视地看着底下羔羊们的表情,说:“老规矩,一对一精准扶贫。向清歌。”
向清歌没想到自己有被第一个点到的荣幸,离弦之箭一样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不用站。”小明挥手,继续宣布,“杨乔。”
一个梳着双麻花辫的女生从前排转身,隔着半个教室,递给向清歌一个灿烂热情的笑容。
向清歌重重松了一口气,悬浮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你俩一对。”小明轻描淡写地宣布了影响她俩命运的结果,继续风平浪静地照着名单念,“孟浩然,王琳,一对……”
漫长的四十分钟过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十二班的座位排好之后,采取上下一天一流动,左右一周一流动的方式。
下课铃一响,向清歌收拾好行囊,准备推着桌子往新同桌身边冲。
“我搬吧。”一只手凭空冒出来,轻轻摁在她的桌沿上。
向清歌横平竖直地转过身,对上贺时年厚重黑色镜框后的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时年垂眸,单手扶了下镜框。
“我比你近点儿。”说完,他推着课桌混进了一盘散沙的混乱人群。
三分钟后,杨乔的课桌顺利到达向清歌身旁。
课桌旁除了笑颜如花的杨乔,还有贺时年冷淡的身影。
他把杨乔的课桌推到目的地,转身坐回了另一头自己的座位。
向清歌看着贺时年一声不吭的瘦削背影,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清歌!”杨乔的手热络地搭上她的肩。
向清歌飞乱一瞬的思绪顺佳被收了回来,和杨乔贴在一起肩并肩地聊天:“我看他们都叫你小乔,我也这么喊你喽?”
总体来说,向清歌是个内向的姑娘。
俗话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从前在附中,和向清歌关系铁的朋友,大多也是不咸不淡温吞如水的性格。
对于特别热情的人,向清歌内心有种莫名的害怕。
那些见面就无比热络亲昵的举动,会让她手足无措,变得像个呆瓜,给不出任何恰当有力的回应。
杨乔也属于这种热情似火的人。
但她和别人又有点不一样。
“咱俩谁左谁右?”杨乔用化学卷子造风制冷,问向清歌。
向清歌:“我都行。”
杨乔眼神很亮,笑问:“那我坐右边喽?我抄的课表贴在左上角,我坐右边有利于我俩共享课表。”
向清歌点点头。
她低头看杨乔的课桌。
左上角贴着一张满满当当的便签,被几张线条小狗的贴纸固定。
向清歌和其中一只流鼻涕的小狗隔着次元对视,露出了几天以来最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爱的。
小狗可爱。
杨乔也挺可爱。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杨乔用书挡脸,趴在桌上对向清歌咬耳朵:“你有没有什么交朋友的原则?”
向清歌游走在草稿纸上的笔一滞:“什么?”
杨乔摸着鼻子抿嘴:“就比如,你爸妈不许你跟学习差的人说话,这种。”
向清歌看她一脸菜色的真诚样子,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她慌慌张张地举起资料做盾牌,歪头看着杨乔:“没有。情投意合,就是我交朋友的原则。”
“那就好。”杨乔长长吐出一口气。
向清歌兴趣很浓:“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一对一精准扶贫的‘政策’太恶心了。”杨乔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说出的话却毫无攻击力,像只炸毛的猫,“我之前在二班,就是骆殊的扶贫对象。”
向清歌:“骆殊?”
“嗯。对了,你不是年二嘛,年一就是他。”杨乔介绍说。
向清歌点头,又问:“他怎么了吗?”
杨乔往嘴里塞了一大片果脯,含混不清:“人太坏了,眼高于顶。”
向清歌还想追问,却被杨乔暴力投喂的果脯堵住了嘴。
这个话题被揭了过去,但“骆殊”这个名字被她记在了心里——出于对竞争对手的关注。
但周五的时候,当向清歌摸索到播音社,这个素未谋面的竞争对手摇身一变,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大教室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一个清晰的人声。
“法老号”、“梅塞苔丝”、“马赛”……
这些熟悉的词汇飘进向清歌的耳朵,她瞬间就精准定位到了《基督山伯爵》。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负手而立:“你还想说什么?梅塞苔丝是自由的,不是吗?因为……”
他睁开眼睛,卡在了这个地方。
向清歌指节敲了敲门框,接上了她很喜欢的那句台词:“因为她自由,所以她想爱谁,就爱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