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意》梦青苔

51、婚事

　　御书房内。

　　一位年轻的通政司官员正躬身诵读奏折，而本该是天子端坐的紫檀御座上，此刻却坐着当朝国师希夷。

　　楚丞相和几位年轻官员分列两侧，纷纷敛眉垂首，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毕竟前几日质疑此事的御史大夫，此刻身躯已深埋地底。

　　“......西戎各部集结势力，屡犯我朝西部边境，镇西大将军率兵死守关隘，然军中粮草仅余十日只用......”

　　希夷面色无波，指尖轻叩紫檀木桌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着兵部调兵押送粮草，命沿途州县开仓接济。”

　　“臣即刻拟旨。”官员恭声应下，连忙打开了另一封折子。

　　“......反贼苍朔在北疆勾结边军哗变，以‘诛妖道，正朝纲为名’，带兵朝京中打来......”

　　“啪！”

　　和田玉雕刻的貔貅镇纸摔得粉碎，希夷面色阴沉，不久后却忽然轻笑出声：“好得很。”

　　“且随他去。”希夷淡淡道。

　　一旁的楚丞相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希夷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传令下去，十日后，本座将与先韩国公之女季云意大婚，诏告天下，百官朝贺。”

　　“尤其是北疆，务必将喜讯传达。”

　　年轻官员没有及时回复，似乎没明白他说了什么。

　　希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官员身子猛地一颤，伏地叩首：“臣......即刻拟旨！”

　　......

　　在希夷放出狠话之后，服侍季云意的人只剩下青杏，她多次询问白桃的下落，青杏都闭口不言，面上还带着一丝惊恐，季云意心内担忧，还有一分愧意。

　　隔日，她屋子里突然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五六个侍女在一个面容威严的妇人的带领下，端着一盘盘的东西走了进来。

　　漆盘上面赫然放着大红的喜服、凤冠以及其他的金银饰品。

　　季云意心中一紧，冷声问道：“这是何意？”

　　妇人微垂着头，恭声道：“这是主子为制作的嫁衣，还请姑娘试试看是否合身。”

　　那个疯子果真要娶她，季云意脸色一冷，快步走到这些侍女面前，蓦地伸手一扫。

　　“都给我滚！”

　　她把那些漆盘一个个掀翻，侍女们面色诧异惶恐，妇人愕然片刻，随即带着人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希夷走了进来。

　　看着面如寒冰的季云意，他声音低沉：“九日之后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我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他说得好像她同意这门亲事一样，季云意气急反笑：“国师大人如此行径，与那强抢妇女的土匪有何区别？”

　　希夷脸色一黑，猛地一甩袖子，侧着脸道：“土匪又如何？正人君子又如何？”

　　“我希夷能走到今天，靠的全是自己，如今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看还有谁敢闲言碎语。”

　　他眼神睥睨，眼中带着不屑。

　　季云意冷冷地盯着他，不发一语。

　　“你别忘了，你那个丫鬟还在我手上，若是你不好好配合，我不介意先送她下阴曹地府。”

　　说完男子转身便走了。

　　“你......”

　　季云意气极，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扫了出去。

　　她眼中含泪，深知自己全然没有反抗之力。

　　白天她的门前有两个小厮把守，晚上，他们便直接将她的门窗紧锁，她插翅难逃。

　　更别说去见木棉了，也不知，她如今如何了。

　　之后，妇人和那些侍女又重新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地拾起地上散落一地的服侍物品。

　　季云意便如个木头人一般，由着她们摆布。

　　每晚她都处于极度焦虑失眠的状态，一会儿担忧苍朔的处境，一会儿想到自己余生都要受制于人就十分绝望。

　　这晚她躺下后仍是迟迟没有睡着，突然，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季云意心内疑惑悄悄起身查看究竟。

　　转过屏风，就看到青杏缩在一角，头埋在掌中，肩头一耸一耸的。

　　季云意走到她跟前，青杏听到脚步声，随即警惕抬起头来，看到是她，又低下头继续哭着。

　　“你怎么了？”她蹲下身来，语气柔和地问道。

　　青杏比她小了好几岁，哭起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瞧着于心不忍。

　　她没有听到青杏的回答，但是她的啜泣声小了一些。

　　季云意耐心等了一会儿，青杏擦了擦眼泪，终于开口。

　　“白桃姐姐死了。”

　　季云意闻言愕然，心中有了隐隐的猜测。

　　“怎么会？她是怎么死的？”

　　“因为和你说了外边的事，白桃姐姐便被打了三十大板，而且事后他们也不给她请大夫，白桃姐姐她伤情恶化，引起高烧，挨到今天就......”

　　季云意的猜测变成了事实。

　　是她害死了白桃。

　　她心中陡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愧疚和遏制不住的怒意。

　　“这个畜生！”她腾地一拳捶在青砖地上，娇嫩的肌肤瞬间渗出点点血迹。

　　白桃何其无辜，只是因为说了一些外界的消息，便落得个丧命的下场，这样生性恶毒残暴的畜生，若是西玄真的落入这样的人手中，那百姓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想到这一层她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绝不能让这样的人活着。

　　青杏被她的反应惊了一瞬，她其实是有些怨恨季云意的，要不是她，白桃姐姐也不会死。

　　可是另一方面她亦有些同情这个女子，她知道她也是个苦命人，好端端地就被国师盯上了，几次三番将人抓来，如今还要逼迫该女子和他成亲......白桃姐姐临死前也说自己不怪她，要怪就怪这府上的主子。

　　如今看到季云意这一副恼怒憎恨的模样，青杏一点都怪不起她了。

　　过了许久，季云意突然道：“我们要为白桃报仇。”

　　她紧紧抓着青杏的手，眼中闪着坚毅和仇恨的光芒。

　　想到白桃和自己经受的待遇以及府上主子的残暴，青杏心中也不由得燃起仇恨之火，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秘密商议了一番。

　　第二日，那个妇人又来教季云意成亲礼仪，季云意已是成过一次亲的人，这些流程全部知晓，只是她并没有提起，只是佯装困乏，给青杏使了个眼色，随后说自己要吃点心。

　　妇人闻言眉头微皱，看了眼四周手上都拿满东西的侍女，犹豫不决。

　　青杏见状主动说道：“奴婢去给姑娘取。”

　　妇人点过头后，青杏便默默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她往厨房那走了一段路，瞥到四周无人，她脚步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转眼又过了一日，季云意还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开锁的动静，她极快地坐起了身。

　　之前那个妇人带着一伙侍女捧着衣物来了，季云意心中不解，成亲礼仪妇人这两日已教得差不多了，喜服什么的也量好尺寸拿去赶工了，她不明白今日这么早她们来此的目的。

　　季云意冷冷地看着她们走近，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领头的妇人：“今日有什么安排？”

　　妇人敛眉行礼：“国师大人向太后请了一道圣旨，重新恢复娘子之前的郡主称号，今日便要举行册封仪式，还请沐阳郡主配合我们妆扮吧。”

　　季云意脸上一阵愕然，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希夷果真强势至此，连册封郡主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青杏说国师已经将他们大喜的日子公布天下，而今又为她恢复了郡主身份，他如此行为，无非是向天下人彰显自己的权势。

　　季云意默然不语，由着妇人和两个侍女今天给她上妆挽发。

　　等她们服侍着给她换上了极为正式的礼服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皇宫而去。

　　册封仪式上，季云意看到了太后和小皇帝高坐于御座之上，而希夷负手立于台阶之前，身姿笔挺，嘴角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太监宣读完册封圣旨，她上前接过，继而跪拜谢恩。

　　再次起身她看向了观礼的人群，人人神色在相同中又带着一丝不同，听说云麾将军招兵买马，不日便将挥师，直指京城。

　　大臣们脸上除却对西玄国运的担忧外，有带着疑意的，有漠不关心的，有一脸忿忿敢怒不敢言的......还有一脸无奈沧桑的夏邦。

　　季云意木然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而在人群中搜寻起来，果不其然，她看到了处于皇室中人的夏芷烟。

　　她眼中立马泛起了泪光，而夏芷烟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关切、担忧，她身子甚至朝前迈了几步，可是却被身边的宫女拦了下来。

　　季云意见状朝她无声地摇摇头。

　　册封典礼完毕。

　　“郡主之后便宿在这处宫殿，大婚之日便从宫中出嫁。”

　　妇人说完，转身便走，留下四位宫女随侍左右。

　　“等等，青杏在何处？”季云意突然出声。

　　“郡主既已到了宫中，自有宫女伺候，何必在意那个小丫鬟。”妇人语气淡淡。

　　“我......本郡主已习惯了她的服侍，你且去将人寻来。”

　　她换了自称，语气自带一股威压。

　　妇人深深看她一眼，季云意毫不怯弱地看了回去，随后她便看到妇人微微垂首。

　　“是。”

　　等人走后，季云意挥退了要跟来服侍的宫女，独自坐到窗边发起呆来。

　　距离大婚之日只剩下四日，时间如此急迫而且希夷还大张旗鼓地诏告天下，他究竟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她想了许久没有得到答案，青杏就在此时走了进来。

　　可能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金碧辉煌的宫殿，她有些局促，双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

　　“姑娘。”

　　季云意笑了笑，招手示意她走近，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怕，这里比希府还要安全一些。”

　　青杏一听，终于放松下来。

　　季云意看了周遭一眼，压低声音道：“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木姑娘说她会伺机逃出去。”

　　季云意轻轻颔首，她几日前让青杏送了把匕首进地牢，希望木棉能靠自己逃出去。

　　如今她进了宫，想必希府里的守卫会削减不少，木棉她逃出去的胜率就更大了。

　　“还有呢？”

　　“云麾将军收拢了多方势力，如今正往京城赶来。”

　　季云意神色一振，心中有了些期待，可是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希夷他不会是想引诱苍朔在大婚之日前来攻城吧？

　　仔细想了想，她觉得不无这个可能，但是这样的话，希夷他必然会提前做好准备，以便重挫苍朔。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不由变得苍白。

　　她突然握住了青杏的手：“你接下来都注意观察一下，皇宫中有什么异常。”

　　看到青杏愣愣点头，她有些担忧，加了一句：“千万保护好自己。”

　　“好。”

　　虽然进了皇宫，但季云意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无非是关押的地方又换了一处而已。

　　她出不了宫殿门，外人也进不来，只有青杏稍微自由一些，她只能从青杏那里获知外界信息。

　　只过了一日，青杏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殿内，面色极度骇然，仿佛撞见什么妖魔鬼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