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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游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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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过仆从苍朔的住处,季云意朝前院走去,一路穿过回廊,亭台楼阁,一处花园,最后跨过一道月门,这才来到了雪蘅苑。
苍朔正在看书,贴身侍卫穆晨进门告知季云意求见。
他顿了片刻,道:“请人进来吧。”
窗外晴阳朗照,季云意款款而入,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缎面夹袄,领口袖缘皆镶着银狐毛,称得肤色莹白剔透。
季云意朝苍朔行了一礼,柔声道:“昨夜多亏将军仗义出手,赶走匪徒,救下小女子等人的性命。”
苍朔搁下兵书,但见案前女子微垂螓首,发间步摇轻轻晃动,整个人显得格外地柔婉。
他沉声道:“举手之劳,季娘子不必多礼。”
季云意随后直起身来,口中道:“于将军而言是小事,对云意却是救命之恩。日后若有帮得上将军的地方,将军但说无妨。”
“这盅参汤是小女奴婢亲手所炖,聊表谢意,还请将军收下。”
她上前几步将食盒轻放在案上,随即退回原处,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浓郁的参鸡汤味飘散出来。
苍朔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下喉咙,瞥了那食盒一眼,说道:“有劳季娘子了。”
季云意微微颔首,注意到男子的动作,嘴角微微勾起。
她对于自己炖汤的手艺还是颇有些自信的,与纪绍成婚的那段时间,她无事可做,而纪绍恰好喜欢喝汤,她便专门找府中的厨子学了这炖汤的手艺。
苍朔说完则又拿起了刚刚放下的书,略等了片刻,却发现女子还没走。
“季娘子还有何事?”
季云意从袖中拿出了两封书信:“我有两封家书要分别寄去京城和青云县,将军看是否方便......”
离京来此,已过了将近一月的时间,临走之前她已去信给父母,说明自己会去绥州游历一番,嘱咐他们暂时不要写信,现在自己既然已经到了,是时候给他们报个平安。
为免夏芷烟担心,她也给她写了一封,将自己离京所遇之事娓娓道来,最后委托她传信给夏冰,让其寄些银两过来,她们装着银两的包袱遗落在逃亡的那处密林中,因此身上并无多少银钱。
苍朔明白她的意思,道:“青云县?莫不是要寄给季伯父?”
季云意脸上微微讶异:“将军如何得知?”
苍朔再次放下了手中的书,他往后仰,躺进圈椅之中,眼神有些深远:“季先生从京城回青云县之时,我曾去拜访过他老人家。”
季云意惊讶之色不减反增:“从不曾听父亲提起,他竟与将军有过来往。”
苍朔微微一笑:“季先生曾于我的学业有过指导,未曾正式拜师,便也不好为外人所知。”
季云意轻轻颔首,这才依稀想起,父亲好像有在家中夸过先皇的这位四皇子。
说他是“玟璇隐曜,美玉韬光”,同时又心怀天下,是真正宽厚的皇家子孙。
她不曾和这位四皇子有过什么来往,不了解他的为人,因此无法妄下评论,可是通过昨晚的作为,她是有点认可云麾将军的品行的。
昨夜送她上了马车之后,云麾将军便再未进过车厢,且他还将御寒的大氅给了自己,独自立于寒风中直至士兵将木棉寻回,这才启程回了将军府。
其实在京中他们并没有来往,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已,此番自己落难为他所救,且他还如此以礼相待,季云意心中莫名触动。
“你将信放下吧,回头我会让人寄出去。”
季云意颔首又将信件放在了书案了,苍朔瞧她面色踌躇,追问道:“季娘子有事不妨直说。”
女子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来绥州路上所带银两昨夜遗失大半,此番可能还要在贵府叨扰几日,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等我丫鬟从京中寄来银两,我便搬出去,到时候亦会将这段时日的开销还与将军。”
苍朔看她一副急急撇清自己不会占人便宜的行为,顿时失笑,难道他堂堂将军府还会怕她们几个女子白吃白喝。
昨夜她说自己来绥州只是为了见识这里的风光,苍朔心中持疑,而且那伙匪徒看起来也不像是寻常之辈,普通的匪徒在看到官兵时便会掉头就走,而那伙人,却在林子里站了许久,似是权衡了一番这才离开。
虽不知她来绥州的真实目的,但对于恩师之女他还是愿意照顾一番的。
他温声道:“季娘子不必如此,伯父于我有过授业之恩,我又岂会不善待恩师之女。”
“我府上虽然简陋,不比京中富足,但也能满足季娘子的一日三餐,季娘子尽管安心住下,日后若是有了去处再走不迟。”
一番话说得季云意心中慰贴,她再次行了一礼:“多谢将军。”
季云意走后,穆晨走了进来。
“将军,汤可要验毒?”
苍朔看着女子离去的身影,少时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时节正值春日,宫墙内百花开得正是时候。母后膝下无女,因此格外喜爱世家贵族里那些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便时常办些宫宴,邀请世家贵女带上她们的孩子进宫游玩闲话。
那些玉雕似的小姑娘里,尤属她最为惹眼,穿着杏红色描金襦裙,在御花园里扑蝶,清凌凌的笑声如银铃般穿透记忆在他脑海中回响。
只是如今看来,那个笑容洋溢的小姑娘如今已变了个模样,长成个清冷孤僻的性子。
不知是不是遭遇了太多不幸的缘故......苍朔陷于自己的思绪当中。
穆晨侯了许久,不解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何将军要思考如此之久,终于,他听到了答复。
“不用,拿去倒了吧。”
“是。”
穆晨并不惊讶,作为守护西玄北疆领土的大将军,宛人的刺杀花样层出不穷,虽然这个娘子看起来像是将军以前认识的人,但她凭空出现在将军回城的路上,他们不得不持怀疑态度。
京中探子还未传回有关季娘子来绥州的原因,在此之前,还是小心为上。
连续几日的暖阳,融化了季云意心头积压多日的阴霾。
她有意出府一趟,想探探国师是否还留在城中,出于安全考虑,拉上苍朔或许会更妥当一些。
她看得出来这位将军还是蛮好说话的,为了自己的身家安全着想,她只能厚着脸皮再一次麻烦人家。
季云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后执笔在纸上落下几行簪花小楷。
“城中冬阳正好,听闻绥州风土人情较之京中大为不同。不知将军可愿赏光,带小女子去领略一番?”
纸笺被折成精巧的方胜,边角处还沾着淡淡的梅香,苍朔捏在手中,眼中神色莫名。
绥州城的冬日集市在晌午时分最是热闹。
街道两旁支起的毛毡帐篷上积着未化的雪,被阳光一照,晶莹剔透如缀满珍珠的幔帐。胡商操着生硬的官话叫卖西域来的葡萄干,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打制马掌的声响,混着烤羊肉串滋滋冒油的香气,在凛冽的空气中飘散开来。
季云意裹着银狐毛滚边的靛青斗篷,发间一支点翠梅花簪,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许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具有异域风情的街道,她显得格外有活力,一会儿站在波斯来的胭脂铺前试色,一会儿去到玲琅满目的首饰铺前驻足欣赏。
苍朔站在半步之外,玄色大氅下的身形挺拔如松,面色平静地看着与前几夜柔弱模样大为不同的女子,心中颇为讶异。
“将军看这个。”女子忽然转身,举起一串红珊瑚手钏,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阳光穿过手钏的孔洞,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光晕中流转,显得格外剔透。
苍朔不由多看了一眼,才发觉她今日薄施脂粉,唇上那抹朱砂色,倒与手钏相映成趣。
“不错。”
季云意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转身的瞬间她眼中闪过一丝幽茫。
她想不论是何人,总是会偏爱于活泼开朗的姑娘一些吧。
将手钏地套在了腕中,季云意抬头询问老板价格。
付过账后,街角忽然传来一阵欢呼,间或传来箭矢破空之声,引得他们两人侧目,原来是几个半大的少年在比试射箭。
季云意不知何时离苍朔近了些,因着人群拥挤,她斗篷上的银狐毛几乎要拂到他手上。
“将军,”她微微仰头,眸光澄澈清亮,“我们也去瞧瞧可好?”
她的声音混在集市嘈杂的人声里,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苍朔低头看她清凌凌的目光,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曾经捕获的一只幼鹿,他心中有些触动。略一颔首,不动声色地替她隔开拥挤的人流,引着她向箭场走去。
一个时辰过去,他们几乎将绥州城逛了个大半,最后停在了一个茶摊前。
“这是什么?”
季云意好奇发问,她闻到了一种奶香、茶香与烟熏味交织的复杂气味。
摊子的老板是一个老者,他笑呵呵道:“姑娘怕是刚来此处吧,这是我们这里的特产,酥油茶。”
苍朔见女子眼中充满了好奇和打量,他提议道:“我们坐下喝一碗吧。”
季云意犹豫了一会儿,应了下来。
其实她还想去更多的地方,这一路她还没发现国师的身影,但时辰还早,喝碗茶汤的功夫还是有的。
苍朔让亲卫点了两碗,两人便在摊子旁的桌边坐了下来。
酥油茶的熬制需要时间,等待的间隙有将军府的侍卫寻来,苍朔带人去了一旁说话。
季云意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四周热闹的景象,突然,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锐利阴鸷,尽管她不认识那人,但她仍是一眼识出那就是国师。
他果然还没走。
季云意心中慌乱,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般移开了视线。
怎么办?她总不能一直待在将军府吧,那岂不又是一种变相的囚禁?
她心中思绪万千,不经意看向了一旁和侍卫谈话的苍朔,男子身材高大威猛,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她眼神微动,或许,她可以......恰好此时老者端上来一碗酥油茶。
在苍朔的视线中,可以看到桌旁的女子先是好奇地凑近茶碗闻了闻,而后用汤匙舀了一勺放进口中,苍朔不出意外地看到女子蹙眉轻咳的样子。
第一次尝试酥油茶的人都会被它浓香的外表所欺骗,实际尝起来会让不习惯它的人辛辣呛喉,适应之后才能品味到那浓烈的咸香。
苍朔移开了视线,继续听侍卫汇报军中的情况。
突然,有女子惊呼了一声。
苍朔眼神皱紧,大步走到季云意面前。
他一把扯过女子纤细的手腕,皓白的手背此时通红一片。
再看女子发红的眼眶和欲掉不掉的泪珠,他回头吩咐道:“备马。”
很快,亲卫牵了马过来,苍朔将人举坐在马背上,随后他也翻身而上。
两人一马迅速冲向了最近的一处医馆。
在两人走后,假扮行脚商人的希夷猛地将手中茶碗砸在地上,瓷片四溅。他眼中翻涌着不甘和暴戾的怒火,几个与他相同装扮的人战战兢兢地聚到了他的身后。
“大人,还......还等吗?”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话音未落,就被希夷反手一记耳光打得踉跄后退。
“废物!”希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京中来信了?”
中年男子捂着红肿的脸颊,声音发颤:“圣上问您何时返程......”
“今日动身。”希夷眸色晦暗,转身时一脚踢翻了身旁的货架,货物哗啦啦散落一地。
“留一队人在这守着。”他的声音陡然转冷,“若是寻到机会,务必将她给我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