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意》梦青苔

28、重逢

　　幽深繁茂的树林之间，地上是湿漉漉的草木和泥泞的小道，季云意和秋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林子之中。

　　“小姐......小姐，我跑不动了。”秋桑在再一次摔在地上时，喘着气说道。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寒冬冒雨逃命，林子里的路也是坑坑洼洼的，她和季云意不止一次摔倒过，冰凉的雨水渗进衣服，刺入骨髓，带走的除了体温还有希望。

　　看着浑身湿透的秋桑，季云意拉着她的手紧紧不放，她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御寒的披风被树枝扯掉，穿着一身不防风的石青刻丝锦袍，早已冻得瑟瑟发抖。

　　“再坚持一下，秋桑。”季云意执意想要将人拉起来，但秋桑此时如下坠的秤锤一般，她根本拉不动。

　　“小姐......我......我不行了。”秋桑声音微弱地开口。

　　“你先走吧。”尽管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还在用手推着季云意，但这样的力气聊胜于无。

　　季云意还不想放弃，可是一阵马蹄声远远传了过来，她脸色骤然一白。

　　那些人已经......追来了。

　　如此兴师动众锲而不舍，除了国师，她想不到还有谁会追捕自己，

　　季云意的双目逐渐失去光彩，她缓缓挨着秋桑坐了下来，低声道：“算了，不跑了。”

　　国师已经追了过来，被抓只是早晚的事。

　　“为什么......小姐你快走，小姐。”秋桑闭着眼睛喃喃道。

　　季云意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一酸，眼眶涌上了泪花。

　　她轻抚着秋桑的头发：“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们......”

　　“秋桑，你别睡了好不好，我们不跑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季云意的眼神露出决绝的光。

　　马蹄声越来越近，整齐而又威严，丝毫没有要抓人的急促之感。

　　季云意一时有些奇怪，她抬头看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远远的，她能望见一团模糊的暖光，随着距离的拉近，马蹄声中还混着清脆的铃声。

　　慢慢的，季云意能看到马车的轮廓以及飞扬的旗帜。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她的后方传来，季云意神情一滞，这才反应过来后面传来的马蹄声才是追兵，而前方......是另一批人马。

　　她紧紧盯着前方，马车的轮廓由模糊变得清晰，旗帜上的字也赫然可见，而且不久前她还见过。

　　季云意脸上的认命失落之意瞬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坚定和希冀。

　　马车距离她还有一里之地，但是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却让人感觉马上就要到眼前。

　　季云意将秋桑小心地放在一边，想起身奔至马车边上，可是才一起身，她整个人又往地上扑了下去。

　　针扎似的感觉瞬间袭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腿早已麻了。

　　女子恼恨地锤了下地，瞥了一眼后方追来的人马，已经离得不远，她甚至可以瞧清为首之人阴鸷执着的眼神，恰是她见过的希夷。

　　她心下一紧，求生的欲望陡然增强，大声喊叫了起来。

　　“救命，云麾将军救命！”

　　虽然距离较远，但是夜间林子安静，她的声音刚出，两方人马均做出了反应。

　　希夷听到“云麾”二字立马拉紧缰绳，口中喊出“吁”，将马停下，他的手下见状照做，一伙人停在了黑暗里。

　　而马车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求救声，队伍停了下来，一个骑兵前来查探状况。

　　士兵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地跑到季云意面前。

　　他先是打量了会侧坐着的季云意，随后又骑马上前看了眼昏着的秋桑，最后才问道：“你是何人？何故在云麾将军座前喧哗？”

　　季云意微微倾身朝士兵行了个礼，道：“小女子乃是前韩国公季本尘之女，此番来绥州路遇匪徒逃命至此，劳烦兵爷通传一声。”

　　士兵听完面色一肃：“匪徒何在？”

　　说完他朝四周看了一圈，待看到林子深处那伙暗影时他眉头一跳，一边掉转马头一边说道：“姑娘稍候，待我去回禀将军。”

　　不待季云意开口，士兵已经拍马赶回了马车跟前。

　　季云意看着他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军队再次启动，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她的面前。

　　深色的车帘被一只白皙骨感的手掀起，随后一张棱角分明、俊美绝伦的脸露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黑色毛领大氅，肤色白皙，狭长的凤眼随意朝季云意瞥来，漫不经心中又带着十足的压迫之感。

　　绕是处于逃命状态的季云意见此也不由得呆了一瞬。

　　静坐于马上的希夷在看到男子的第一时间眼中瞬间迸发出一阵恨意，他面容瞬间变得扭曲，而苍朔亦感受到了那股灼灼气势，他朝希夷所在的方向看来，却只能看到一个暗影。

　　苍朔下了马车朝林子走来，身旁士兵亦随之移动，希夷骤然下令：“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季云意回头望去，只能看到那伙黑衣人离去的背影。

　　“将军，是否要追？”一个士兵请示道。

　　苍朔看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良久才道：“不必。”

　　说完他看向了季云意，开口道：“季娘子为何会来绥州？”

　　季云意拿出自己刚刚想好的说辞：“早就听闻北疆风光壮丽多彩，宁静辽阔，云意神往已久，此番便是来欣赏美景的。”

　　她知云麾将军与国师不和，却怕自己说出来意，对方嫌麻烦不肯庇护自己。

　　苍朔轻轻一笑：“季娘子倒是洒脱。”

　　说罢他已走到女子面前，伸出一手，俊容柔和。

　　季云意有些怔然，随后意识到他是想拉自己起来。

　　“将军，我腿麻了。”女子面露苦笑说出这一句。

　　她此时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发丝紧贴着面颊，眼眸湿漉漉地望着人，显得格外柔弱无助。

　　苍朔眉头微皱，弯腰，然后一把将人抱起。

　　失重的感觉骤然来袭，季云意心跳漏了一拍，双手下意识抓住了男子的衣襟。

　　温暖、浓厚的男子气息传来，季云意苍白的脸一下多了些血色，她没想到男子会如此做。

　　她微垂着头，面色羞赧，苍朔大步将人送进了车厢。

　　车内燃着银炭，暖和舒适，季云意刚刚坐好，苍朔又给了她一件大氅。

　　在她怔然之际，苍朔掀了帘子就要出去，她慌忙喊住人：“将军，我的丫鬟还在外面。”

　　苍朔没有回头：“我会让人把她抬进来。”

　　说罢他又要动身。

　　“将军，我还有一个侍女为了掩护我逃走，与匪徒打斗，如今不知如何了。”季云意急急说道，“将军可否帮我将人寻回？”

　　苍朔回头看向了她，眼中带着审视，没有言语。

　　季云意面色一红，知道自己要求过多，就在她以为自己的请求得不到回应之时，男子下了马车，她听到车外传来说话声。

　　“来人——”

　　很快一个士兵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还请娘子告知侍女的下落。”

　　季云意知道苍朔要帮她寻人，心下一喜，将木棉的长相以及宅子的大概位置说了出来，士兵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秋桑也被人抬了进来。

　　待木棉被人带回来，一行人回到将军府已是丑时末刻。

　　苍朔给人安排好客房，请来府医之后便自去歇息了。

　　季云意守在床前，听着大夫的诊断。

　　“这位姑娘只是受寒，只需服一碗姜汤再好好休息一晚即可，而另一位姑娘有些严重，她受了内伤，待老夫给她开上几味调理的药，卧床休息大半个月便好了。”

　　府医写好药方交到季云意手上。

　　“多谢大夫。”

　　将人送走之后，侍立在旁的丫鬟芜月上前道：“娘子，奴婢去给您抓药吧。”

　　季云意颔首谢过，问了一句：“请问姑娘，姜汤该去何处熬制？”

　　芜月连忙道：“娘子唤我芜月即可，大厨房中有姜汤，娘子可以和我一道过去。”

　　待安排妥当两个丫鬟后，季云意这才在一旁的厢房睡下。

　　翌日。

　　季云意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来。

　　秋桑恰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姐，你醒了。”

　　她脸色红润，和昨晚那个昏迷不醒的样子大不相同，季云意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醒了，你身体可还有不适？”

　　秋桑轻轻摇头：“没有，奴婢醒来身子就好了。”

　　说罢她悄悄看了眼四周，低声问道：“小姐，我们这是在何处？”

　　季云意便将昨夜被救之事讲与她听。

　　“这真是太好了！”秋桑面上露出一抹庆幸，“也实在有些巧。”

　　她们本就是来绥州想投奔云麾将军的，谁知还未到绥州便被歹人追上，危难之时恰被云麾将军所救，这真是幸事一件。

　　季云意闻言轻轻颔首，眼中露出一抹柔意，不过随后她又问道：“你可知木棉如何了？”

　　“木棉她......还是昏迷着。”秋桑脸上有些失落。

　　“我过去看看。”

　　厢房中，木棉静卧在床。

　　她脸色苍白，嘴唇发乌，眉峰紧紧蹙起，似乎昏迷中也不肯放下警惕。

　　平日沉默寡言却总是危难之时冲在前头保护她们的女子，此刻脆弱地让人心惊。

　　季云意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心下默默发誓，此后她一定要减少此类事情的发生。

　　坐了片刻她走出房门，“秋桑，这几日你就好好照顾好木棉......”

　　“是。”

　　用过早膳之后，季云意坐在矮榻上细细思索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来。

　　希夷昨晚虽然离去，但保不成他还在城中伺机而动，保险起见，她还是在将军府再多待几日。

　　至于是否要和云麾将军坦诚自己来绥州城的原因，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其实她并没有多么了解云麾将军的为人，在她久远的记忆中，云麾将军还是一个清冷孤僻、资质聪颖的少年郎。

　　她并不知他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会不会在她坦诚之后，自己直接被人驱逐出城？

　　不论如何，她不能让昨夜的情景重现。

　　季云意眼中幽光闪动，良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等到巳时过半，她拎着亲自炖好的参汤走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