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亦琪

1、谢谢陌生的朋友

　　深秋香港的清晨，晴空万里。
　　维多利亚港，K11写字楼的高层，永盈娱乐传媒。
　　清洁工房淑琴正在茶水间蹲着清理冰箱。瘦削的身材被冰箱门一挡，完全看不见了。
　　“阿姨！”前台的Mandy人未到，声先到，“快泡两杯美式！人呢！”
　　“在这呢！”淑琴麻利地关上冰箱：“是星巴克的还是NESPROSSO?”
　　小姑娘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媚眼咕噜一转，“星巴克吧，他好像INS老晒这个！”
　　永盈的总裁楼层茶水间很大，有大型星巴克咖啡自助售卖机，也有最高规格的NESPRESSO咖啡机。淑琴很快泡好两杯星巴克的美式，非常自觉地在托盘上放上各式糖包和浓缩牛奶胶囊及餐巾纸，机械地问道：“送总裁办公室吗？”
　　Mandy奇奇怪怪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白色的工衣和粗燥的双手上，伸出刚做好美甲的纤手抢过她手里的托盘：“今天我送！”
　　淑琴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懒丫头今天转性了？要在总裁面前表现了？
　　乐得轻松，对着Mandy的背影揶揄：“走慢些，当心撒了。”
　　踩着十公分恨天高，Mandy走得摇曳生姿。
　　Mandy才走，前台来了个送快递的，听声音还是个女孩子，带着头盔，穿着快递公司宽大的制服，完全看不出长什么样。
　　淑琴看快递单上是给公司会计Grace的，还是个急件。今天是公司的关账日，Grace通常都会早到，刚和她在茶水间打过照面。还未到上班时间，于是学着Mandy平时偷懒的样子，指了个方向给快递员“左转第二间办公室，你到那报名字，让她签收！”
　　那个送快递的小姑娘也挺逗，朝她鞠了一躬，才走。
　　景气这么差吗？小女生干什么不好干快递？淑琴摇摇头，继续回到茶水间清理冰箱。
　　Grace的快递送到后，霓凰抱着准备送给魏珍的玩偶Klaus，心里乐开了花。
　　“楼下那帮笨女人，只会守株待兔，要见哥哥有的是办法！机智如我！待会儿把玩偶送给哥哥就走。最后能近距离的看他一眼真好呀，此生无憾了！”越想越美，“只是哥哥倒底在哪里啊？按公开的行程应该在这里接受香港时尚媒体的采访的呀？”
　　迷路的霓凰在永盈的总裁楼层转了一圈，转到茶水间看到刚刚给自己指路的清洁阿姨，连忙原路返回。边走边奇怪：“是这一层啊，情报不会错的？”
　　人品爆发的时候，老天也会帮你们忙的。此时，一间紧闭的会议室的门开了，一群年轻的女白领被赶了出来。一个中年男声响起：“我说这一大早的，公司怎么那么多人，都是来看帅哥呀！都回去工作！让老秦安安静静地做专访！”
　　霓凰机智地混在最多人移动的那个方向里，躲过老板模样男人巡视的目光。
　　人群走散，霓凰立马原路返回，看四下无人，偷偷闪进了做专访的摄影棚。
　　老板把闲杂人等都赶走后，现场都是忙碌的工作人员，盯监视器的盯监视器，固定机位的固定机位，打灯光的打灯光，做场记的做场记，没人注意到溜进来躲在阴影里的霓凰。
　　聚光灯下，霓凰心心念念的偶像魏珍侃侃而谈，负责专访的老秦是港岛政经新闻记者出身，现下全球大热的韩流音乐他欣赏不来，对摇滚乐倒是颇有研究。
　　……
　　“我不是专业的音乐人，就喜欢玩摇滚，算是摇滚老愤青了。特别尊重摇滚音乐人。”老秦的娱乐专访在YouTube和抖音上流量都很高，他有本事弄哭所有受访偶像，专戳人肺管子。被饭圈抵制又抵制，无奈就是受众多，特别是那些欧巴欧尼们抢着要上他节目，扩大在亚洲的影响力，吸路人粉。
　　他对魏珍的态度颇为和善，“你最新的SOLO专辑托您公司的福，我很荣幸地试听了，水准远在你的出道专辑之上，特别是那首《朱雀》，都市慢摇配上类似清晨鸟鸣的口哨声，前奏欢快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副歌部分朗朗上口而且振奋人心，让人回味无穷。曲风和你以前擅长偏重金属的摇滚很不一样了。”
　　“谢谢秦老师那么用心地花了那么多时间听我的作品，还给了不少专业的意见。”魏珍的单眼皮大眼感动地泪光盈盈，“在沉寂的这一年里，我一直都在创作，也花时间研究了很多前辈还有同道的音乐，得到了很多启发。”
　　他摸了摸鼻子，低头，额前碎发落下，在他高挺的龙鼻上落下几道淡淡的阴影。
　　魏珍本来就略带一丝沙哑的嗓音里带上几分压抑：“这一年里我个人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曾经以为的一生挚爱成了我想要永远忘记的伤痛，这首歌是写给自己的，朱雀在中国神话传说里象征着希望和光明。只要活着，希望不灭，光明就会到来。”
　　站在阴影里的霓凰听到魏珍的述说五雷轰顶一般，双耳嗡嗡作响。双腿发软，背靠着墙缓缓坐到地上，心里喃喃道：“那首歌的灵感难道不是我发给他的旧金山九曲花街清晨的鸟鸣吗？他跟我说看到视频有了灵感，花十分钟就谱完曲了呀！歌曲的主旋律明明，当天就在他分享的美食视频里用口哨声都哼给我听过，不会记错的！”
　　老秦觉得魏珍说得很好，但是，作为过来人，永失所爱的悲痛怎么会这么轻描淡写呢？
　　转念一想，现下的年轻人都是速食之爱，这个才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估计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此生挚爱倒底是什么？过来人的老秦深有体会，那就是痛痛痛！
　　老秦审视魏珍，只见他眼神清冷，有些压抑，看不出痛在哪里。
　　于是转移话题：“我也做了些功课，在你被冤枉入学资格作假这段时间，好多粉丝离开了，但也有好多粉丝天天到社交媒体上发帖为你辩护，为你宣传，期待你回归。是吗？”
　　“是的，通过这一年，我真的特别感谢一直陪着我，鼓励我的粉丝朋友，特别是天天分享她的喜怒哀乐给我的，陌生的朋友，我要在这里郑重地谢谢她……她们。”魏珍说到要谢谢粉丝的时候，特别面对镜头，真诚地道谢，但说到“她”的时候，他又低头了，马上改口“她们”。
　　坐在地上的霓凰，透过工作人员之间缝隙隐隐约约能看见，魏珍那张被聚光灯照得锃亮的脸。为了这次回归，他刻苦地减重了两个月，镜头里整张脸，皮贴骨，骨相完美，没有多余赘肉，充分展现出了他得天独厚的容颜。本人比镜头里更清瘦，衬得人到中年的老秦如同发面馒头。
　　两年前，他就是靠着这张清雅俊逸又青春无敌的脸，出道即爆红，迷倒一众亚洲少女。
　　霓凰准备这次惊喜会面时，无数次幻想过近距离见到这张俊颜时，自己会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会不会一激动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绝没想象过，会是如今的心痛。
　　陌生的朋友？
　　一年来的私信频繁来往，我爱你也讲过无数遍了。霓凰私以为，不算恋人的话，知己总能算吧。
　　结果只是朋友，还是陌生的朋友？！
　　明明想说“她”，最后还是改口成了“她们”……
　　也许，他就是鱼塘塘主，和很多粉丝都会用小号私信来往吧。所以有许多陌生的朋友？
　　霓凰的思绪开始混乱了，眼前的魏珍简直一下子成了魔鬼，非常可怕！
　　她感到呼吸困难，不行！得离开这里！
　　主意打定，她强撑着从地上站起，动作幅度大了一些，引起了部分工作人员的注意。
　　她鞠躬致歉，蹑手蹑脚地倒退着退出摄影棚。装着这世上最贵玩偶KLAUS的紫色包装盒留在了她待过的阴影里。盒子封口处贴了个金色爱心，爱心上面写着圆体英文TO ZHEN WEI FROM BIRD V。
　　还在侃侃而谈的魏珍忽然没来由地心痛了一下。
　　出了摄影棚，一股甜腻的血腥味涌来，霓凰知道大事不妙，不管不顾他人的目光，快速朝洗手间奔去。
　　还好洗手间就在电梯间一侧，并不难找。霓凰慌不迭地一边摘头盔，一边推门而入。
　　“哐当”头盔没拿住，掉到了大理石地上。
　　刚转战到女生洗手间，正在换熏香的淑琴吓了一跳。
　　这个快递女生怎么还没走？
　　不等她开口问，霓凰就冲进了一间隔间，大呕特呕！
　　淑琴听动静挺严重的，关心道：“小姑娘，不要紧吧！要帮忙么？”
　　“帮我……”霓虹气若游丝，“叫救护车……”
　　“噢，”淑琴答道，惊觉不对，“啊？”连忙冲进隔间去看霓凰。
　　坐便池里满是鲜血，快递小姑娘已昏倒在地上。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淑琴实在可怜这个身患绝症的快递小姑娘，自告奋勇做了她的家人，陪她上了救护车。
　　救援人员拿着霓凰的手机对着她的护照，给她的父母打电话。霓凰父母居然在美国东岸，马上赶过来也要明天才到了。
　　于是，淑琴十分认命地打电话跟公司主管再请假一天，随后给老公打电话，电话接通，对方背景音嘈杂。
　　“小武，今天你跟工地请假去接一下宝宝吧！”
　　“你出什么事啦？”淑琴的老公小武嗓门很大，透过手机在救护车里回荡。
　　淑琴把手机挪远一些，抱歉地看了一眼被吓到的救援人员。
　　“我的一个朋友住院了，要陪夜，她在香港没亲人。”
　　“行，你自己在医院里当心，要戴好口罩！”小武没有多问，关照了老婆一下，就挂了电话。
　　救援人员是知道淑琴和霓凰素昧平生的。感慨道：“大姐，你人真好，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淑琴难为情地笑了笑。
　　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霓凰，低头研究自己身上斜背着的小背包。急救的时候被救援人员扔到一边，她就替霓凰背着以免丢失。
　　现在仔细看，居然是爱马仕的凯莉迷你包！还是限量版的豹纹！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美国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长得粉雕玉琢，来香港干快递？这是怎样光怪陆离的世界啊！
　　淑琴常年在高级写字楼打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很多猪跑路了。爱马仕这么好认的牌子当然是知道的。小主管Mandy又是最拜金的，有一次居然租了一个霓凰的同款去相亲，跟淑琴炫耀过，所以淑琴是知道行情的。
　　心里暗暗幻想如果这是自己的包，自己肯定把它卖了，这样宝宝小学毕业就可以上很好的私立中学，以他的天分肯定可以考上最好的大学。可是，读大学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宝宝很聪明，可惜生错了人家……
　　淑琴最近老是冒出这个念头。
　　她太累了，想不出她和小武还能再做些什么，去挣更多的钱让宝宝可以自由地选择和他才智相配的名校，不用为了奖学金而屈就。
　　鬼使神差，她把自己兜里的钱包和手机放进了霓凰的包里。
　　接着白光一闪，她的世界安静了……

　　霓凰从急诊室病床上醒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发现自己穿着白色病号服，不觉笑了。香港的医院很搞笑，自己本来就很瘦，病号服居然很合身，自己限量版的凯莉包也一直斜背在身上。看来，香港医务人员的服务比美国人性化多了，生怕凯莉包太贵，瓜田李下，帮自己换了病号服就又把包给背上了？
　　“房淑琴，你醒了？”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跑过来。关照护士：“她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再留两小时，没问题就可以出院啦！”说完匆匆跑开。
　　霓凰这下不觉得香港医院好了，她吐了那么多血，血癌晚期，医生居然说她一切正常，他们倒底查了些啥？
　　咦？他刚叫她什么？察觉到不对，霓凰拉住要离开的护士：“护士小姐，我的体检报告给我看一下！”这才注意到拽住护士衣服的手十分粗燥。
　　体检报告上的病人姓名栏里赫然写着“房淑琴，38岁！”她不禁喃喃道：“我是房淑琴？！”
　　“是啊！”护士小姐给了她一个“要不然呢？”的眼神，咕哝着“EEG（脑电图）明明一点问题也没有啊？”转身离开。
　　霓凰连忙冲进洗手间，只见一个中年妇女，穿着写字楼里很普遍的白色工服，映在镜中。身材中等且瘦削，大眼浓眉，有些许颧骨，鼻梁很高，如果眼神不要那么苍老，神色不要那么憔悴，殷桃小口不要那么惨白的话，倒是个美人胚子。
　　霓凰本身是个不需要化妆就非常精致、非常美的女生，所以这世上很少有美人能入她眼的，房淑琴是少数的那几个之一。
　　她的五官非常出色，组合在小巧的瓜子脸上，两腮再多一些胶原蛋白的话，就是最近最流行的整容范本之一--芭比像，很多网红把自己的脸画得像调色盘，在灯光和美颜滤镜的帮助下也不见得这么完美。
　　霓凰想起来了，她是洗手间帮自己叫救护车的那个清洁工，自己当时迷迷糊糊还有些知觉的。为了陪自己去医院，这个房淑琴还迫不得已跟主管请假了，好像要扣工资的。是个人美心也美的女人。
　　霓凰在淑琴的身体里感受到了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舒坦，或者说健康。不知怎么地，虽然理智告诉她当务之急，要去找可能已变成尸体的霓凰原身，她并没有太大的意愿再回到那具折磨了自己许久的身体。
　　尤其知道那具没用的身体被一个鱼塘塘主骗的得团团转，付出所有真心，最后只得到一个评价—陌生的朋友之后，霓凰变相地无比厌恶那具身体。
　　她下意识地翻了一下霓凰的包，包里霓凰的手机和护照都没有了。多了个杂牌皮夹，里面有房淑琴的一切证件，和几百块港币。还有一个破苹果手机，一看就是别人淘汰的旧货。
　　霓凰的LV皮夹还在，里面一叠美金和港币，还有霓凰的好多张信用卡和一张渣打的储蓄卡。她灵机一动。
　　霓凰拥有外祖父生前留给她的信托基金，从她十六岁读高中就开始领了，她读书很忙，还时不时地进出医院，基本每月领出来就存到自己的两张美国储蓄卡上，还信用卡用。理财的钱基本都用父母给的大头，让父母去理。
　　两年下来，储蓄卡里也存了两百万美金。这次来香港，霓凰就转了四十万到渣打里，渣打的卡是自己刚办的，父母完全不知道，但是他们如果拿着自己的死亡证明让征信查的话，应该也很快就能注销。
　　她陡然生出一种做贼的感觉，连忙拿起淑琴的手机开始下载操作霓凰那三张储蓄卡的银行APP。一顿操作猛如虎之后，淑琴的渣打工资卡里多了两百万美金。
　　上天既然给了自己再活一遍的机会，那就以房淑琴的名义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