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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浅温茶深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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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她们听见一女子在后呼哧呼哧的往这儿赶,纷纷回头。
“白大人,我是玄家派来的,上回白大人在掉的箬笠被墨主放在玄家,可后来实在是找不着,特送些盘缠以表歉意。”玄家小生双手递钱袋给小九。
小九打掉元一就要抢到的手,拿走钱袋,放入怀中,松口气:“无事,多谢了。”
这下也算是攒了点钱。
去望平镇还要很长距离。经常跑货的小伙告诉她们,望平镇在最西南离群山很近的地方。
路上,她们时常遇到颇多小神殿,里面的神像,都是个迤逦女子。
元一和桉嵘左看右看,也想不起灵界到底有哪位神长这般。
“莫不是个不起眼的小神呢?”元一捏下巴思索道。
“小神会有这么多神像?我们这一路看到不少了,且都是同一个神。”桉嵘也凑过去看。
那神像素衣无饰,却仙羽飘飘,扬天而舞。她的脸被面具遮住,万千飞花飘落一身,也不曾停下。
小九站在一旁,透过元一和桉嵘凑在那儿偶晃出来的一些缝隙,看了许久。
应当不是小海神。
待到傍晚,她们走到一个叫“遥山镇”的地方。
镇内离城门较劲的地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满身泥土的老妇,正被三两个带刀的捕快边骂边踢。
“谁叫你躺这儿?我们巡检大人说过,要保持道路整洁,少在这儿碍事!”
那老妇抱着头,苦苦哀求他们:“大人,我知错了,马上就走。”
“走?这是多少次了?”
才下完雨不久的泥土极其水润,老妇的背一直浸在湿土里,只有被踢到后背,路人才能看到她背上若隐若现的血点,渐渐与泥水混在一起。
桉嵘见状,正要冲过去,被小九拦住。
“莫要惹事上身,待走远些再做。”
她们走到一处有些远的客栈,要了三间房。
小九在元一和桉嵘给钱时,上楼找了过道一处窗往外看。她一手撑着窗沿,明明无甚动作,那几个捕快的身体却不听使唤,被迫走向别处。
“怎……怎么回事?”
正当他们疑惑,无法控制的迈步子时,他们脑子里响起一声冷冽——
“滚。”
元一和桉嵘正好上楼。
“待夜深了,去瞧瞧那女子。”小九走去接过房门钥匙。
元一趴在小九方才呆的地方向外望去,见捕快们都走远,唯独老妇还在那儿,只不过已坐起身。
过了一个时辰,元一叩门叫小九下去吃饭。遥山镇不像墨家那边,菜里有许多未曾见过的。元一为了满足好奇心,特点了一盘炒竹虫,吃的正香。
“小九,来尝尝。虽然乍一看你可能会削我,但是确实挺香。”
小九坐下夹块蘑菇,斜眼瞥那道菜,“不要。”
但是蘑菇还挺好吃。
“你尝尝,我不骗你。”
小九皱眉迟疑一会儿,还是夹一个放嘴里。怎么还有点甜。可小九很难将它与糖混为一谈。
“那吴老妇,怎么还在那儿等?明明尸体都看见了。”
小九瞥眼说话的人,继续吃饭。
他们一身粗布衣裳,脚上都是长途跋涉刮上的泥垢。
“谁知道?”接话的人一手端碗,凑过去低声道,“据说当时吴老妇女儿被拐时,官家还有人在场,那巡检指定脱不了干系。”
“嘘!快别说了,小心掉脑袋!”
夜已深,好在西南之地,入秋也没那般冷。
果不其然,老妇还在那儿躺着。
“老人家,为何不去别处?这天可冷了,再待下去不好受。”元一蹲下身询问。
老妇听见头顶上发出来的声音,抱头求饶,“我、我这就走。”
她颤颤巍巍起身。
“不用,我们不是那些捕快。这里有水,要睡对您身子不好。”桉嵘将老妇扶起,衣服里要干不干的水渗入手心,让他探不到老妇的温度。
“我……没偷过东西,也没犯什么事,大人们行行好,放过我吧。”
老妇想挣开桉嵘搀扶的手,若不是桉嵘及时护住老妇的肩,以老妇那嶙峋的身子,怕是要跌伤。
小九细眉微蹙,不懂老妇为何一定要待在这儿。
“虽我们不会医术,身上也没什么盘缠,但总归是能帮到你一些的。”桉嵘背上老妇,一行人翻窗回了客栈,将老妇安顿在小九房间屏风后。
元一下楼叫小二烧些热水,说要沐浴,顺便取些被褥。
桉嵘打他脑袋一下:“人家身上都是伤,烫水沾到不得疼死?”
“那你去给她疗伤,”小九背靠门,手指门内,面无表情看向桉嵘,“你不是芒神么?来人间才一会儿就把修为送回灵潭了?”
“哦,也是。”
桉嵘已经一月未见小九这般表情,在墨家时,小九就算面无神色,可都是有些柔的。如今,一离开墨家又变回原样。
元一本来还想逗小九两句,转头发现小九正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要干什么?”
小九摇头,淡道,“不做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你是冥神。”
“是……啊。”
什么东西,怎么小九还“忽然”想到……元一后退一步,某个因小九而得的后遗症一触即发。
小九摆手作罢,全然没在意元一这番行为,轻飘道,“没什么,想到个有趣的法子。”
元一一听是有趣的,顿时有劲,“什么有趣的法子?”
“待婆婆告诉我们之后再说。”
待她俩一同进屋子,是因着听到桉嵘稀里哗啦般的流泪声,觉着怪异得紧,赶忙跨来看到底发生何事。
“他以前也这样么?”
“你小时候折断一根桉嵘种上一万年的石榴树树枝,他也哭成这样。”
小九默然,那是因着她摘不到石榴,又不见桉嵘他人。她并不知这棵石榴树对桉嵘这般重要,若一早得知,她是不会折断的。
往事不容回忆,一回忆就拉不住。当时桉嵘一下子就哭出来,着实让年幼的小九呆愣好久。现下再想想,小九依旧能愣好久。
好在元一当时把道景求过来了。到现在,她都不知元一用了什么法子才请来道景。
道景向来我行我素,她对人间毫无兴趣,也是一个因人间时常崩溃的神。
小九总听道景说:
“不要像元一他们一样贪图人间玩乐。”
“不要相信人。”
“不要学着人去拥有情感。”
在小九看来,道景姐姐应是更喜欢人间些。否则这些话的恨意,又是何处来的?
许是太过欢喜,恨也恨到不经意。
小九看到桉嵘跪坐在地上哭泣的光影,估摸桉嵘是听到老妇的什么遭遇才潸然泪下吧。她心里不由得产生一丝敬佩……怎的感情如此充沛。
“你呢?会因为何事哭?”小九问道。
“没钱。”元一认真思索一番,笑嘻嘻道。他迎上小九一双无神眼,老实道:“嗯……我应该会为灵界巨大变化而哭泣吧,不过,哭完之后,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或许,还没什么能让我哭。”
此话刚出,小九转眼想起自己在混沌里落泪的样,不得不闭眼轻呼。
元一神秘一笑:“是吗?你知墨凌会因何而哭吗?”
小九看向元一,心里在乎,却故作莫名其妙的神情:“关我何事?”
她虽听过墨凌醉酒的嘀喃,那很快就掩面趴在桌上颤抖,杯玉滚落,渐渐又是无声的温热,湿润她的耳,一点一点打在她耳边。
而醒来之时,墨凌定又是那个在众人眼里仙人之姿的墨主。虽那些所听所见只是偶尔,却也叫小九为此停留许久。
那算哭么?若算,她在为谁哭?为那个她口中带她私奔的人么。
够了,等她找到那人,哪怕她化成鬼,她都不会叫她好过。
“桉嵘,莫哭了。”元一走去安抚桉嵘,“老人家,虽已与他说过,不妨也告诉我们吧。”
说罢,元一盘腿坐下,冲老妇一笑。
老妇身上的伤全然消失不见,衣服也焕然一新。
小九则将桌凳连一起拉过来,坐在元一和桉嵘身后。
老妇伸出纹痕斑裂的手,颤抖着轻抚元一的肩。
元一摆手,示意老妇放松,话语温沉,“老人家,现下我们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我啊……我姓吴,单字一个‘待’,你们叫我吴婆婆就好。”
吴婆婆笑眯眯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眼角延伸如地底下树根挣扎般的绽放。
小九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吴婆婆。
“谢谢姑娘。”吴婆婆本就麻木发僵的手,碰上这温茶,才知冷暖。她缓缓饮下一口,直暖心窝。
“我们将浴桶抬过来,您先洗澡,我在屏风外给您递些干燥衣物,洗好后,您再吃些东西,休整好再同我们说便是,”小九淡眸瞧吴待一眼就移开目光,好似方才那些话不是从她口中冒出,“今夜,吴婆婆你睡床吧。”
小九喝下一口茶。
吴婆婆本想推脱,却见小九并无一点温意,也不理会她的目光,双眸尽是虚无。就像这般事于眼前姑娘来说,只是一个可行的决定。
“姑娘,我睡床,你又睡哪儿?”
小九:“今夜我有事,不会在此处。吴婆婆你先说吧。”
元一一脸疑惑回头看她,眼神发问:“小九,夜里莫用太多灵力啊……不然朴要打死我们。”
小九全当没听见。
吴婆婆双手抱住热茶,热气缓缓烘暖她的脸。
夜凉竹亭下,墨凌温一盏茶,听风落。
几个小生才听完墨凌的叮嘱,一一向墨凌行礼。
“墨主放心,有我们在,墨家还是那个墨家。”
墨凌一手撑头,抬眸打量她们一番,勾起嘴角轻笑道,“不必这般上心,在我回来之前,家里莫太乱就好。”
她们再次行礼,随后走出竹林,回房歇息。
一旁的小生迟疑片刻,待她们都走,才忍不住问道,“墨主……这月醉神池送来的独酿,我见才开一坛,下月还叫她们送吗?”
且那一坛才喝几碗的模样,掂量起来还是极沉的。这叫小生都有些诧异,往常墨主一月能喝十坛。
醉神池是灵界人间极有名的酒坊,灵界各地都开着。
墨凌喝她们的独酿,一喝就是十万年。
醉神池的姑娘们都以为这是墨家传统,她们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墨家家主极爱那独酿。据说独酿是十万年前醉神池一款果酒,因此薄酒有水果的清甜,又有些许酒味,不易醉人,许多人都能喝。
而墨家在醉神池定果酒,一定就是十万年。那皇家偏爱谷酒,只觉果酒是小孩玩意儿。现如今,醉神池也只为墨凌酿这独酿。她每月都要喝上三两坛酒,一是打小就爱喝酒,二是……醉神池的姑娘们猜测,许是因些习惯吧。
墨凌听了小生那话,才意识到这月竟没怎么喝酒。许是太忙,许是小九来了。
她惬意地饮茶,手拿茶杯,看了又看。
风卷起地上落竹回旋,杯上月映入她眼。
“送吧,也好叫故人尝尝。”
只是不知道小九再来之时,能否受住那封存已久的独酿。
她从来不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