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宇风铃

42、枪

　　辰玖在目标地点两公里外停了车，背着装备一路爬高踩低地潜了过去。他不知道对方具体是什么势力，什么水平，并不敢掉以轻心。
　　但越往前深入，辰玖心头的疑惑就越重，除了市政布置的那几个稀稀拉拉的摄像头外，一路上辰玖没有发现其他任何明哨暗哨或者监控，对方好像毫无防备，就这么敞开着大门让人来查。
　　但是，这是真的对方不专业吗？还是对方另有所图？

　　辰玖带着疑虑来到特安推测的目标地点，他登上附近一栋工人宿舍楼的制高点，用借来的红外扫描仪扫了一下，发现废弃厂房内有五个人形热源。其中两个热源背对背坐在地上，一个是正常成年人的身高，另一个则身材幼小，应该就是梁母和小倩了。
　　地方找对了。
　　辰玖终于稍稍放心了一些，轻轻吐出了半口气。
　　他拿着红外扫描仪器仔细观察过热源在厂房里的位置，又回忆了一下这个区域的地图，移动到了一个可以直接用肉眼观察到厂房内的高点。
　　辰玖在窗口架上狙，高倍的狙击瞄准镜清晰地映出厂房内的情况，当光学镜头捕捉到梁母和小倩的时候，辰玖感到自己的心微不可及地抽搐了一下。
　　前一天还笑着扑在他怀里的肉团子，现在就这么被绑着扔在废弃的厂房里。
　　梁母和小倩的脸上充满着惶恐和慌乱，小倩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无辜的她们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去暗巷捡个弹力球而已就会被绑架到这里来？这些人要干什么？她们会不会死？她们能不能等到有人来救她们？
　　这一切的变故对于她们来说都太过陌生。她们毫无准备，惊恐万分。
　　辰玖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人质的状态尚可，他现在首先需要做的是观察绑匪和环境，他的目光不该在人质脸上停留太久。

　　狙击镜头在厂房内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炸弹，激光绊网或者红外探测器等专业装备。
　　难道真的不是专业的？梁母和小倩只是运气不好碰到神经病了？

　　辰玖终于把瞄准镜对准了窝在厂房角落的三个绑匪，并一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人腰后别着的手枪。
　　不是专业的枪套，也不是专业的别法，但有枪就意味着起码不是普通人。
　　三人在交谈着什么，有一人因为角度问题辰玖看不到他在说什么，但另外两人的对话他却能看得十分清楚。
　　辰玖的唇语受过专业训练，看到和听到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

　　“你说你把人绑回来干什么？现在怎么办？”
　　“我们弄到一半的时候她们闯进来，我以为她们看到了，万一回头说出去的话我们不全完了。我哪敢放她们走。”
　　“就说愣头青没脑子！看到就看到！他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人家良民，都不一定能认识你手上的是什么，现在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事都变有事了！”
　　“那现在怎么办？”

　　背对着辰玖的那个人似乎说了什么，另外两个人点了点头后朝梁母和小倩看了一眼，不再说话。
　　然后那三个人走到一边，打开了一个箱子开始清点货物。箱子被打开的那一刻，辰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仅仅是被看到了就要绑架梁母和小倩。
　　20寸大小的黑色行李箱里，满满一箱都是毒品。努塔格对毒品管控严格，这一箱毒品的量足够他们三人轮着被枪毙十次，他们自然是不敢冒险。
　　但不论是从言语还是动作看，这些人应该都是刚入行的新手，既没有刀头舔血的杀伐果断，又没有行业大佬的从容淡定。于是，只敢绑人却不敢杀，就只能这么放着，弄得不上不下的。
　　辰玖十分庆幸这些人是愣头青，否则现在可能他们连梁母和小倩的尸体都找不到。这种没头没尾临时起意的案子最是难查。即使是特安，在不了解当地情况的前提下也不可能马上就有头绪。

　　有些不合时宜的，辰玖舒出一口气，还好这次梁母和小倩遇险不是因为自己。若是真的因为他而对梁家造成如此的伤害，他会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闭了闭眼睛，把身体深处泛上来的渴望强压下去。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看到白粉的那一刻沸腾。但还好，特安的脱敏训练粗暴有效，在最初一瞬的悸动过后，他便可以如常地控制住自己。
　　他起身布置好监视器，把这三个人的清晰面容回传给特安做进一步调查。做完这一切后，他捏着通讯器，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情况和警方那边知会一声。
　　现在他们最重要的就是抢时间，这三个愣头青迟早会意识到人质不能留着，尾巴一定要扫干净。即使这三人意识不到，这三人的上级毒枭也一定会意识到。到时候梁母和小倩的命就保不住了。

　　这若是特安的任务，辰玖现在就可以架起狙击枪，三枪放倒三人，然后冲进去救人，干净利落，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三分钟。
　　可这是在境内，面对的敌人是努塔格自己的公民。虽说毒贩终究是个死，但那应该是法院的判决，而不是他可以独断的私刑。就这么不喊话不劝降，啪啪啪三枪，这不符合流程。
　　但若喊话劝降，就会惊动对方，到时候对方万一不肯降还要拿枪抵着人质的脖子又该怎么办？
　　他的确可以在对方挟持的情况下，一枪狙击爆头。但他只有一个人，一枪只能干掉一个。对方有三个人，干掉一个后剩下的两个要是受惊暴怒，直接开始伤害人质怎么办？
　　辰玖思来想去，觉得最保险的还是他现在直接三枪把那三人干了得了。
　　他不想梁母和小倩受到一点儿伤害。

　　可，他真的可以吗？
　　辰玖趴到了瞄准镜前，想要行动却无论如何无法说服自己扣动扳机。
　　他的确是持有杀人牌照的死神，可他却也从不为自己开枪。不论是他还是梁飞羽，归根结底都是国家的武器罢了。
　　他们不被允许这么不按流程，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直接处决本国的公民。即使那些人是毒贩，即使那些人绑架人质，那些人也有投降悔过的权力。
　　他真的能就这么凭着自己的判断开枪吗？辰玖犹豫了，这是他从未面对过的难题。
　　思赋再三 ，辰玖还是从瞄准镜前爬了起来，拿出手机给梁飞羽拨了个电话。
　　梁飞羽正在安抚爸爸和小姨的情绪，骤然看到辰玖私下拨来的联络，心下也是不由一紧。
　　轻声和父亲打了个招呼后，他起身去到一边接电话。

　　“怎么样？”
　　“人找到了，没事。”
　　梁飞羽心下一松，瞬间面露喜色。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怎么？”梁飞羽直觉感到不对，心又开始往下沉。
　　辰玖一边盯着监视仪，一边在电话里把情况说了，问梁飞羽的意见。
　　辰玖想好了，只要梁飞羽开口，那么这个枪他就一定会开，他没什么不能为梁飞羽豁出去的。哪怕这一枪开了，他对未来就永远失去了选择他也不会犹豫。那是梁飞羽和他的家人，无比善良的人，他可以为他们赌上一切。

　　辰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显然梁飞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飞羽抬头看着夜晚的星空，感到胸口沉闷无比。
　　他是军人，他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他可以说服自己不是杀人的侩子手，毕竟行动的命令不是他下。
　　现代社会，从制度上巧妙地把杀人这件事的责任分散了。警察捉拿犯人，但不做判决;法官做判决，但不做执行，法警开枪，但死刑的决定其实从头到尾和他无关。链条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置身事外，没有任何负担。
　　军人和特工也一样，他们是枪，代表国家意志的枪，所以他们手上的血不是他们自己的，是国家的。
　　梁飞羽能理解辰玖所说的，这一枪辰玖不是不可以开，但开了就是私刑。私刑是赤裸裸的杀戮，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所以这枪辰玖不该也不能开。
　　可那到底是他的家人，梁飞羽不想她们有一丁点儿的可能受到伤害。喊话劝降的风险有多大，梁飞羽十分清楚。

　　“不能做潜入营救吗？”梁飞羽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仓库视野开阔，所有人都在一起，不具备条件。而且他们有枪，我们起码要有十个人进行潜入配合才能保证阿姨和小倩没事，你要堵一把警察的素质和配合吗？”
　　梁飞羽皱眉。
　　如果这是云骁，那么他们潜进去，在毒贩反应过来前完成压制，救出人质是没有问题的。可地方警察，哪怕是特警 ，梁飞羽都无法信任对方的身手。
　　这不是说特警的身手就一定不行，但梁飞羽不了解他们，心里没有底，他不敢赌。

　　“飞羽，要不还是我来吧？”听出梁飞羽为难，辰玖也不再纠结。他不想让梁飞羽下这个残忍的判断，有什么事他一个人来扛就好。
　　“等下辰玖。”梁飞羽紧紧捏着手机，指节发白，“不要……”
　　他艰难地开口，感到眼前浮起阵阵黑雾，即将出口的话语就好似锐利的刀片，不断刮过他的血管，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不要冲动，按流程走吧。”
　　“可是……”
　　“按流程走。”梁飞羽又重复了一次，“你帮我盯着，我现在过来。”
　　“好。”
　　辰玖收了线，脱力地靠到墙角，忍耐了片刻后他终究还是把手机砸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人生总是那么艰难？
　　为什么和他扯上关系的人必然不能顺遂？
　　母亲是这样，飞羽也是这样，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