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宇风铃

35、家

　　“飞羽，我想看看你的家，可以吗？”
　　这是辰玖那天回去后说的唯一一句话，在梁飞羽答应后他便再也没有力气开口。
　　他回到公寓，洗了澡换了衣服，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整晚。
　　他不想让梁飞羽担心，但他却真的再没有一丝心力可以伪装自己安好。
　　梁飞羽贴心地没有打扰他。没有执拗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试图安慰。
　　他知道过于巨大的苦难是无法安慰的，只有时间才能消化一切。

　　晚上，梁飞羽热了饭放在餐桌上，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那份饭依旧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过分毫。
　　东方露出清晨的白肚，晨曦的金光透过落地窗打进来。辰玖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终于开口：
　　“飞羽，我会没事的。给我些时间，我会没事的。”
　　“好”
　　梁飞羽说完默默把那份没有动过的晚饭回炉加热，准备当做自己的早餐。
　　他当然相信辰玖会没事的，辰玖看似柔软，内里却从来坚强地无法撼动。

　　辰玖从沙发上下来，重新去洗澡，然后径直走到卧室去睡觉。睡过了整个白天后，他在傍晚起身。
　　梁飞羽也刚好在这时候热好了晚饭。
　　辰玖没有说话，不客气地坐到餐桌上开始吃饭，在把整张桌子扫了个精光后才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
　　“父亲告诉了我母亲的事……”
　　他终于开始诉说，缓缓地把长久以来那些不愿面对的东西统统说了出来。
　　他知道他必须要正视，要倾诉，要跨过去。

　　梁飞羽安静地听着，在辰玖平静得可怕的叙述中心越来越痛，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炸开。
　　怎么会？
　　大悲无言，伤到极处便是连安慰的都做不出。辰玖说完之后，梁飞羽只简单地问他：“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但既然爸爸给了我选择，我想先体验一下普通人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你能陪我吗？”
　　这二十多年他一直被锁在世界的暗面，如今的他想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正常。
　　“当然可以。”梁飞羽给了辰玖一个不带情欲的拥抱的，轻轻把空气中的沉重化开。

　　这天晚上，梁飞羽打开窗户，一个人在阳台吹了很久的风。首都夜晚的霓虹在他眼前展开，他心中的沉闷却无处发泄。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妈妈，睡了吗？我想你了。”
　　“还没睡，怎么了？平时不都没空打电话。”电话里传来梁飞羽母亲放松的声音。
　　“有个任务刚结束，现在正好得空。你是在床上了吗？”
　　“没，还在帮学生看论文。你怎么样，任务完成后能有假吗？上次说有对象了，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妈看看呀？”
　　在梁飞羽妈妈的概念里，现在的军人除了训练苦点并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是和平时期。梁飞羽也从不会告诉家人他实际上在做什么。那些会引发父母担忧的血腥，没有必要曝露在阳光下。
　　“过一阵会有一个假，到时候把对象带回来给你看看。”
　　“好啊，说的做到啊，不要放我鸽子。”
　　“不会的。”
　　“对象部队里认识的？”
　　“嗯，长得很好看，能力也强。长官们都夸他。”
　　“那你多向人家学着点，虽说在部队不愁什么，但既然当了兵，就好好做，不要浪费时间混日子。”
　　“我哪有…”梁飞羽压着声音轻轻向母亲撒起娇来，“你忘了我之前成绩都是第一啦。”
　　“现在不是被你对象比过去了？”
　　“那是人家厉害啊，我再努力也追不上。怎么？你嫌弃我啦。”
　　“你当年要是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考大学做学问，我找个导师好好带着你，不用吃那么多苦不说，也不可能轻易就被别人超过了。”
　　“好了好了，妈，我当兵都当了这么些年了，你能别提当年了吗？耳朵都要出茧了。”
　　“行，不提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挂了啊。”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打过来聊几句。你等我之后放假把对象带回来。”
　　“行，我等着。”
　　“那你早点睡，挂了。”

　　梁飞羽收起手机，转身回到屋里。和母亲闲聊过后，刚才烦闷的心情总算不再那么沉重。
　　辰玖在书房里看书，梁飞羽不想去打扰他，便坐在客厅里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他很久不打游戏了，就像辰玖说的，游戏大都需要敏捷和对抗，在进了特种部队后这些会让他觉得是在出任务。可在烦闷的现下，简单又承载着青春记忆的游戏却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方式。
　　每当梁飞羽有什么难受的事，他都习惯向母亲寻求安慰。即使因为工作性质，他常常不能告诉母亲他为什么烦闷，但只要和母亲简单地聊上几句，听听母亲的声音，他的心情总能开朗许多。在他的概念里，家是绝对安全和温暖的地方。无论他在外面犯了什么事，闯了什么祸，家人都不会放弃他。所以他可以很安心的把一部分自己寄托在家里。
　　但辰玖不似他，辰玖没有可以信任的家人，他只有自己。
　　梁飞羽一边在游戏中完成一个三杀，一边出神地想。
　　他需要给辰玖一个家。

　　一局游戏结束，梁飞羽的心情也整理得差不多。他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便起身敲了敲书房的门。
　　梁飞羽推门进去的时候，辰玖正在看一本上世纪的哲学著作。
　　辰玖很少玩游戏或者刷手机，手机上的新闻大多数在他看来很假，而缺乏正常童年的他和大多数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辰玖喜欢看书，文学、哲学、心理学，他似乎希望通过这些来获得对自己痛苦的安慰。只有明白了为什么痛苦，才能去面对，去解决。
　　无论面对什么，辰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睡吗？”梁飞羽问辰玖
　　“嗯，我把这一段看完，马上来。”

　　说是放假，他们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开首都。辰玖的复建还是要好好做，毒瘾也需要时间彻底清除。辰玖不想在梁飞羽家的餐桌上犯瘾，惹得梁飞羽的家人没来由的担心。
　　他们依旧会去特安的训练设施打卡，上午在健身房恢复肌肉强度和体能，下午则在靶场消耗成筐的子弹。
　　特安的靶场也很高级，可以模拟野外自然状态下的横风。
　　风速，纠偏，仰角，一系列的计算后在呼吸的间隔扣动扳机。
　　在靶场的时候，全部的注意力只在那一点，连世界都变得安静。
　　梁飞羽享受命中后的快感，而辰玖喜欢在稳定的枪声中整理心绪。
　　唐老没有再出现过，辰玖按照自己的节奏调整着状态。从左轮手枪到狙击步枪，枪械每天不带重样地轮换。
　　“我听说很多顶尖枪手都有自己的枪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一间就好了。”
　　训练结束后，梁飞羽和辰玖一起把枪还回库房。对着特安过于豪华的武器库，梁飞羽不由感叹。
　　“我有啊，你要看吗？”
　　“真的吗！”梁飞羽的眼睛亮了起来。

　　辰玖带着梁飞羽上到三楼，刷开了自己的武器室。武器室里的枪不多，绝大多数是狙击枪，而且也都是普通型号，没什么传奇的枪支。
　　“我以为你的武器室会更华丽一些。”
　　“我觉得枪都一样，就没有刻意收集稀有型号。只是觉得如果要狙击的话，随便拿一把不知道保养状态的枪容易出事，所以狙击枪我一般都用自己的。自己的枪自己知道状态，比较有把握。”
　　梁飞羽点点头，目光仔细地在每把枪身上扫过去。他和所有男孩子一样，从小就喜欢枪，但辰玖却不。
　　枪很早就是辰玖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从未对他有过神秘感。

　　从训练设施出来后，他们去江边的高档餐厅吃了西餐。
　　最近他们开始尝试着约会，做一些普通情侣会做的事。辰玖既然想体验普通的生活，那他们就从恋爱开始。
　　最早他们尝试去看电影，他们训练完吃完饭，随意在商场顶楼的影院买了最近场次的票，进去了之后才发现放的是警匪动作片。
　　影片中警察追击的姿势在他们看来惨不忍睹，枪械的使用也漏洞百出。仅仅十分钟后，两人就相顾无言，脚趾扣地，只能拿出半夜摸哨的水平偷偷溜走。
　　后来他们还尝试过开卡丁车，去酒吧看表演，玩密室逃脱……但这些普通人玩得开心的东西，在他们看来总是少了些趣味。卡丁车不及真实的逃亡刺激，酒吧光线昏暗人群嘈杂，他们会不自觉地提高警惕，密室逃脱的机关在他们看来更是犹如儿戏。
　　踩了一圈坑后，他们无奈地发现，可能只有美食是不可辜负的。

　　吃完饭，他们并不想这么早回去，便沿着江堤随意地走着。江边有很多散步的人群，每隔个十米就有小贩摆摊卖着不同的物品。
　　梁飞羽看到一个小摊上放着各种各样可爱的口琴，便顿时来了兴致。他对着辰玖神秘地笑了一下，转身去买了一个口琴。
　　口琴买回来，他站在江堤边上试了下音。音质不怎么样，但好歹能吹。
　　“好久不吹了，我试试看。”
　　清亮的音色从口琴里传出来，竟然是一首欢乐颂。
　　“你还会这个？”辰玖笑起来。
　　“小时候上学，音乐课规定要学口琴，我学得不认真，只会这一首。”
　　“吹得很好听，我很喜欢。”
　　“行，那我以后得空了多练几首，轮着吹给你听。”
　　“好啊。”

　　江边的风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微风中梁飞羽和辰玖一路笑着走回去，这一刻他们都是普通人中的一员，拥有着普通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