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宇风铃

10、特安的信息

　　梁飞羽和辰玖并不是第一批被带出去实战的。
　　第一批怀特挑了五个人带走，回来后有两个人直接被丢进了心理治疗室。两天后，留下的十五人就变成了十四人。
　　“见血了吧。”宿舍里，辰玖望着窗外猜测。
　　梁飞羽的眼神也少见地暗了下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真的要到了，我也还是有些害怕。”
　　真实的血，同族的血染在手上，即使理智能接受，感情上是不是能真的跨过去？不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
　　辰玖抿着唇，试图回想自己第一次沾血时的感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毕竟那时的他太小，而他沾的血又已太多。
　　“你没事的。”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啊”
　　“因为你比你想象的强大的多。我不会看错。”
　　“那就借你吉言。”

　　部队本就是一个通讯极度受管制的地方，从辰玖进入选训开始他就没想过在选训结束前能和特安取得联系。
　　可就在出实战任务之前，辰朝想办法通过特安的暗桩给他递了一条消息。
　　云骁这种级别的部队是很难被渗透的，特安经营多年也只在边缘的信息科埋下一枚棋子。这也是为什么辰斐会需要辰玖来参加选训的原因。
　　辰朝递进来的消息很简单，巴雅国最近在边境有异动，行动的时间地点和云骁下一次的实战任务相近。
　　辰玖已经确定在怀特第二批实战的人员名单中。

　　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辰玖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吃饭前，暗桩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把特安的信息晶元放在了他的掌心。
　　特安的晶元是一次性使用的高级信息传递设备。拇指大小的柔性屏，在识别指定人员的口令和指纹后会显示特定信息，显示完后就会自动烧毁存储单元，只在重要情报传递时使用。
　　辰玖在厕所看完了信息，然后整个午餐都食不知味。
　　在阳光下待得太久了，他都快忘了他和他们不一样。
　　从来都不一样。

　　值得辰朝特意递消息进来的情报不会小，巴雅国这次的边境行动规格肯定不低。但照理说怀特带学员出的任务都是低烈度的小任务，这两件事怎么会碰在一起的？
　　特安的情报来源特殊，并不会和军方时时互通有无。若是怀特这次以低烈度的任务做准备，恐怕会伤亡惨重吃大亏。
　　怎么办？
　　他不想看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死。
　　“你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梁飞羽果然发现了辰玖的异常。
　　“啊，没什么，就是马上要出实战了，有些担心。”辰玖连忙掩饰。
　　“你会担心要出实战？”梁飞羽一脸不相信，“整个选训，风格最老练的就是你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早就见过血了。”
　　这么明显吗……辰玖无语。他还觉得他装得很好呢。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当兵是为了帅，那时你有想过出任务可能会死吗？”辰玖自然的岔开话题。
　　之前在普通部队不觉得，现在，当实战的危险赤裸裸摆在眼前的时候，你还觉得这里值得你如此付出吗？
　　梁飞羽听到辰玖的问题后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后回答：“说想过也想过，说没想过也没想过。毕竟军人么，电视上天天宣传，危险来了要干什么还是知道的。但现在说到底还是和平年代，也就没真的觉得能碰上。”
　　“那现在呢，你是怎么想的？”辰玖追问着，他是真的好奇普通人对战场的牺牲怎么看。
　　“现在啊……”梁飞羽说着突然往前跑了两步，转身张开双臂面对着辰玖，“来都来了，自己选的路得认不是。这营房这装备这训练，没有白白享受的道理，而且我觉得能为国家牺牲也很帅。”
　　午后的烈阳打在梁飞羽的背后，辰玖逆着光望去，梁飞羽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光晕里。
　　为国家牺牲也很帅吗？
　　真是美好的理想呢。
　　“你呢？”梁飞羽站在光里问辰玖，“你说当初是因为穷才读的军校，现在呢？只是为了省钱根本不用拼了命考云骁吧？”
　　我吗？辰玖思索着，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好呢？
　　“我说我是为了出人头地，获得认可你信吗？”
　　“信啊，为什么不信。”梁飞羽转过身重新和辰玖并排行走，“不过你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要来这种搏命的部队证明自己？”
　　辰玖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而且其实证明了又怎么样？比着别人的期望活是不会开心的。以前我妈老说我不学无术，没救了，我也没为证明自己去考个博士。还不是依着自己的喜欢考了军校。”
　　梁飞羽的话让辰玖狠狠震了一下，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一直被他忽视的东西从心里冒了出来。
　　“你这么任性，你母亲没骂你吗？”
　　“骂啊，但毕竟是亲儿子，骂两句也就得了。当年我去报道的时候我妈可舍不得了，念叨了一路要我照顾好自己。现在每年回去的少，我每次回去的待遇可比以前一直待在家里好多了，这不是我赚？我妈到现在也还不待见我是个武夫，但我无所谓，她要骂我，我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胡乱应两句。毕竟真要为了她的两句话就去走学术天天写论文，我肯定得郁闷死。”
　　辰玖听着梁飞羽的话，刚刚那一丝从心里冒出头的什么东西又默默地沉了下去。
　　不一样的，他和梁飞羽从来是不一样的。梁飞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梁飞羽并不缺爱，所以梁飞羽才能无所顾忌地任性。
　　“真羡慕你。”辰玖衷心地说。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大家不都是这样？天天在家里被父母唠叨得耳朵出茧。”
　　梁飞羽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辰玖。他看到正午的阳光中，辰玖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好似被乌云遮盖了的深潭。
　　阳光炽烈，梁飞羽却似乎在辰玖的眼里看到了冰，那是连阳光都无法融化的寒意。
　　梁飞羽想问他怎么了，但话音到了喉头却被理智阻拦。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问题他不该问。
　　好像问了就会让眼前的这个人更加悲伤。

　　辰玖似乎总是这样，单薄的背影上永远压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看向他的眼神小心翼翼而又充满期待。
　　辰玖不高，也就一米七八，平视的话视线也只到梁飞羽的鼻翼，很适合被梁飞羽一把搂在怀里捋头发。梁飞羽很多次都想和辰玖说，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他，他虽然不一定能帮他，但他可以倾听。
　　但他又隐隐觉得辰玖那单薄得如同秋叶的身形下，有着无与伦比的骄傲与坚毅。毕竟这个人可以一声不啃地执行过分的惩罚，不求回报地无私帮助队，而如此高强度的选训中，三五人聚在一起吐槽教官抱怨场地再正常不过，但他却从没从辰玖嘴里听到过一丝怨。
　　辰玖就好似稻草人，立在那里，沉默地承受着一切风雨。从不炫耀自己的付出，不夸赞自己的优秀，也不叫嚣自己的苦难。
　　这样的辰玖应该不喜欢也并不稀罕别人的同情吧。擅自打探对方想要藏起来的隐秘，会不会伤害到这个骄傲的灵魂？
　　梁飞羽不确定。
　　但他又真的很想伸出手去抱住辰玖，告诉他，他想和他一起负担。
　　军营的生活枯燥而单调，无法发泄的精力总会在深夜的隐秘角落蓬勃而起。军校的时候，三五个男人窝在一起看小电影十分正常。梁飞羽是Gay，他也从没试图掩饰过这一点。但大多数时候，澡堂里同僚的身体并不会对他造成困扰，可辰玖不一样。
　　梁飞羽曾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辰玖，梦到他们带着细密汗珠在操场上翻滚。他亲吻他眼角，捧起他的面颊，把他说不出口的委屈吞进自己的心里。
　　他希望这样，但他不确定这样的想法对于辰玖来说是不是亵渎。
　　他怕过于激烈的触碰会在辰玖的心上多撞出一道裂痕。
　　他不知道要如何接近他。

　　辰玖转头看向梁飞羽，似乎察觉到了梁飞羽的踟蹰，从幽深的眸里扯出一丝笑来。
　　“放心吧，实战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任务单很快下来，辰玖他们领到的实战任务是绞灭西南边境的一个人口贩卖集团。这单案件原本是警方跟进的，但在进行抓捕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有重武器，警方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请求了军方的协助。
　　西南军区接手抓捕任务后，追踪到这伙人躲进了边境雷区，再不抓捕可能就会被他们潜逃出境。

　　这种□□性质的团伙对于特种部队来说的确就如豆腐一般易碎，用来训练实战再好不过。
　　唯一棘手的是对方躲进了雷区。这片雷区是百年前卫国战争的遗留。当时这片区域被双方部队反复争夺，地雷来回埋了好几遍，埋到最后双方都搞不清楚哪里埋了雷，也都没精力一寸一寸地去排雷。于是这里就被放弃了，变成了实质意义上的无人区。
　　战后国家组织过几次排雷，但也只清出了范围不大的几条通道，安全带的范围十分狭窄。
　　目前的情报是，对方有十二人，武器不但有全自动步枪，可能还有肩扛式□□。云骁这边除了以辰玖为首的五人学员小队外，怀特和陆安还会另带三名正式队员压阵，也就说云骁这边一共十人。
　　这次他们除了携带常规的单兵作战武器外还额外配备了重型狙击枪。以特种部队的战术和武器优势，辰玖他们的五人小队对付这伙人完全绰绰有余。

　　“百年前遗留的地雷，威力有限。调用装有反雷装甲的坦克会更安全。”
　　辰玖此话一出，作战简报室内的众人都向他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直接调用坦克进行装备上的降维打击，这全局思维简直绝了，完全打破了单兵思考的壁垒。包括梁飞羽在内的学员都不由赞叹辰玖的开创性思维，感叹不愧是陆院特种系的高材生。
　　而怀特和陆安的目光里却有着更深层的打量。
　　这的确是正确的战术，但绝不是一个单兵该想到的。更多的时候这应该是指挥官的事。
　　为了减少部队伤亡，指挥官应该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建立优势，让战斗可以迅速地以绝对优势结束。
　　而所谓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建立优势，这一点是需要足够多的信息才能判断边界的。毕竟装备的调用都是有条件的。
　　这个判断绝不该是辰玖这种一线战斗员能做出的。

　　“除了百年前的地雷无法对装有反雷装甲的坦克造成有效杀伤外，你还有其他理由吗？”怀特动了打探的心思，想看看辰玖是蒙对的还是真的懂。
　　“雷区的安全地带有限且人迹罕至。虽说有不少以前遗留的老旧建筑物，但普遍不高，最高的是匪徒所在的三层建筑。我们有两种方法靠近，一种是直升机绳降，但考虑到对方有肩扛式□□，可能会对低空悬停的直升机造成威胁，能安全绳降的窗口很小。另一种选择就是从建筑背后的雷区开阔地用坦克突入，靠近建筑后直接重火力压制，肩扛式□□无法对坦克造成损伤，同时直升机可以悬停在□□射程之外，给狙击手提供狙击掩护的制高点。”辰玖回答的声音冷静沉稳，有理有据。

　　简直全中，怀特不由暗暗赞叹。
　　如果不是抱有练兵目的怀特也会这么安排，这的确是最保险的战术。但都全方位装备压制了，他这次带他们出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得很好，但为了这么一小撮人还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辰玖还想再说什么，怀特却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会议。
　　“好了，今天先解散，具体战术布置明天直升机上安排。”
　　怀特和陆安敬礼离开，辰玖便也只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明天，能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