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镁条燃烧时》打捞星辰

25、第二十四章 唐圆倾的过往

　　官司结束，唐圆倾一家抱头痛哭。
　　当时的她以为，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今后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肯定能够抚平创伤迎来新生活。

　　尽管爸爸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再继续工作，但赔偿金还是能勉强维持日常开销的。妈妈找了份离家不远的超市工作，刚上大学的她也在利用课余时间做一些兼职工作以补贴家用。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着。

　　但谁知，看似平静的日子下面实际暗潮汹涌。
　　爸爸失去腿后心情一直很低落，她和妈妈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量通过陪伴来安抚他。但随着唐圆倾离家上大学，妈妈也开始每天出门工作，爸爸只得独自一人呆在家里，时间久了慢慢变得暴躁又易怒。现在见到他的人，一定很难想象，以前的他是个多么温和爽朗的人。

　　这也可以理解，一直是家里顶梁柱的存在，现在不仅不能为家人遮风挡雨，反而还成了她们的负担，难免心理会失调。
　　郁闷至极的他只能终日沉迷网络，因为太想体现个人价值，才会被坏人抓住心理，稀里糊涂被骗光了全部的赔偿金。

　　被骗后，爸爸一蹶不振，甚至寻过短见。还好家里楼层不高，所幸都是皮外伤。但妈妈察觉出他仍没死心，便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长期工作是没法做了，甚至连短时的零工都不太敢接。

　　养家的任务都落在唐圆倾一个人身上。
　　她默默地增加兼职的份数，除了上课，剩下的所有时间要么在打工，要么在去打工的路上。
　　她以为这就是全部了，辛苦是辛苦，但还能扛得住。乐观的她还想着，等熬过这四年，自己可以出来工作赚钱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但麻绳专挑细处断，大一的那个冬天，妈妈确诊了乳腺癌。

　　得知结果那天，还是她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
　　请假回到家，安抚完爸妈等他们都睡下后，她突然想出门走走。
　　于是，从城西的家出发，先走到城东的商业街，又绕到城北的高中校园，最后又去到学校旁的夜市。快过圣诞节了，外面真是好不热闹，看着人们开心的脸庞，她简直有点流连忘返了。

　　独自一人，在外不知疲惫地走了好久，走回单元楼下时已近零点。
　　她停下脚步，想在外面过完再回家。

　　出来时人有点恍惚，手套和围巾都忘记带了，路走得多身体倒是不冷，但脸和手还是被寒风吹得通红。她对手哈了口气，又将它贴到冰凉的脸上，然后仰头看向天空。
　　今晚天气不错，很适合观赏星星。

　　冬季大三角，包含哪些些星座、该怎么找，这些都是隋宋铭教她的，所以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颗冬日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天狼星。
　　她想，反正也没准备蛋糕蜡烛，等会就用它来许愿吧。

　　等待的过程中，小区里万籁俱寂，她不可避免地又考虑起家里的事。
　　这算是给她的成人礼吗？
　　老天莫不是在做什么实验，想测试看看她到底能承受多大压力？否则怎么会祸事一桩接着一桩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
　　最后，对着天狼星，她许的愿是——希望这就是谷底，请不要再往下跌了。

　　妈妈的手术安排在寒假，术后的病理报告显示是早中期。
　　她舒了口气，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但手术并不代表事情结束，之后还需要化疗放疗等一系列的后续疗程，而这部分的钱仍没有着落。之前手术也借了亲戚好友一些钱，大家都不怎么富裕，她想尽快给他们还上。

　　新学期开始后，她的打工强度与上学期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她不得不利用所有的时间去赚钱。学业是完全顾不上了，课只挑重要的才去，作业也只捡重要的做。直到有考试时，她才会在校园里多待会儿，但也只局限在可通宵的阶梯教室里，她会在里面突击上好几天，以保证自己尽量不要挂科。
　　不要挂太多科，这已经是她对自己学业最大的要求了。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安抚家人动辄就会崩溃的心理。
　　几乎每晚，她都会给家里打电话，这倒不是她自愿的，只是因为如果她不打过去，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收到妈妈打过来的。
　　电话里，无一例外，要么是生活中的种种苦楚之事，要么是对未来全方面的各种担心。

　　唐圆倾不得不倾尽全力去安慰她：化疗放疗是很痛苦，但只要坚持做完，就可以跟以前一样了，医生说了这个病早期生存率极高，不行我们再做个靶向治疗，一定没问题的；爸爸的腿一到阴雨天就会痛，所以脾气自然会不好，我们稍稍担待一下；家里的收入也不用担心，有我在呢，反正在学校里闲着也是闲着......

　　但对一个陷入负面情绪、无法自拔的人来说，这都是些没有用的废话，反而还会引来她更加悲愤的哭诉。

　　可没有发生车祸前，妈妈不是这样的。
　　她温柔，善解人意，关心家人，并且常常将笑容挂在脸上，是个特别好的妈妈。

　　其实现在想想，人受到重大打击后，或多或少都是需要一些心理疏导的，如果那时能及时让他们去看下医生，说不定就会好很多。
　　但唐圆倾知道，这也只存在于想想，实现不了的，看医生的价格搞不好还会让他们病情更重。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那时的唐圆倾并不懂什么心理健康，她只觉得打工不算苦，最多也就苦苦体肤，而每晚的这通电话才是最让她痛苦的。
　　那是一种对心智的折磨，甚至让她有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

　　每晚通电话前，她都需要做足心理建设，才敢拨出那个号码，打完后，她则像经历了一场大考一样，身心俱疲。但若此时便回去睡觉，那肯定是睡不着的，毕竟满脑子都是些让人焦虑的事。她一般会选择在宿舍顶楼的天台放空，直至心情平静，这样回去后才能勉强入睡。

　　唐圆倾自觉自己算是个乐观派，平时遇到个什么不愉快的事，她一般睡一觉就能忘掉个七八成。但就算这样的她，似乎也有点遭不住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记不清了。
　　虽然会时不时地透不上气，但她认为是工作时间太长、自己太过疲惫导致的。反正年轻，找个时间休息一下就好了，所以她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那一天，她才意识到事态似乎有点严重。
　　那时她还在一家干洗店里打工，正干着活呢，忽地一阵胸闷袭来，还没等她缓过来，紧随接又是一阵从未有过的窒息感，与之前相比要猛烈许多倍，她差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
　　当时老板正好在旁边，看着她突然四肢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还大口地喘着气，吓得赶紧叫了救护车。

　　可等她被送到急诊室后，突然就好了，心跳血压也都恢复正常了。
　　一顿七七八八的检查后，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刚刚还让她痛不欲生的症状，居然不留痕迹地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经验丰富的急诊室主任告知她，怀疑是惊恐发作，建议她去精神科看看。
　　但那时她多缺钱啊，那一顿急诊检查就花去不少钱，她心疼极了，最后当然是没去，反正每次就发作就十来分钟，她觉得自己能挺住。

　　熬着熬着，妈妈治疗顺利结束了，爸爸也走出阴霾，厂里还给他重新安排了份工作，家里的状况在慢慢变好。
　　压在身上的担子慢慢变轻，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继续读书深造。
　　后来，她考研成功，妈妈觉得家里应该是转运了，一高兴便出门买了张彩票......

　　家里的日子是彻底好了，但她心里其实一直都记挂着身体的这个毛病，趁着安眠药吃完的契机，这才想起去看医生。
　　林医生根据她的口述，给她做了一堆检查，最后给出了和急症室主任一样的诊断，急性焦虑症，也就是惊恐发作。但是鉴于已经很久没发作，而且焦虑量表做出的结果也不差，便没有让她服药，只是教给她一些万一发作、可以稍微缓解不适的方法。

　　看唐圆倾不太放心的样子，他安慰道，这是一场心灵感冒，好了就当作它已自愈，不用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这样反而不利于健康。
　　他倒觉得安眠药上瘾问题更大些，便让唐圆倾开始逐步减安眠药量，并每2周来复诊一次。

　　唐圆倾很信任林医生，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好医生，遇到他真是自己的幸运。
　　这次的复发让她非常紧张，今天到了诊室后，她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紧绷，讲述时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但在林医生一番耐心的开导之后，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最后，林医生宽慰她：“之前你独自一人都能挺过去，而现在你身边多了许多人，心意相通的恋人，关心你的朋友，还有像我这样不错的医生。所以说，不要怕，这次一定可以更快更顺利地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