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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扫墓 ...

  •   2024年5月12日,母亲节。

      天空乌蒙蒙的,还飘着小雨。蒋肆站在花店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康乃馨的花瓣。粉色的、白色的、红色的花朵挤在一起。

      “要哪一束?”花店老板娘问道,手上还忙着修剪玫瑰的刺。

      蒋肆的目光在花丛中游移,最后落在一束纯白的康乃馨上。“这个吧。”他轻声说,声音有些哑。

      老板娘麻利地包装好花束,系上浅绿色的丝带。“送妈妈的吧?母亲节快乐啊。”

      蒋肆的喉咙发紧,只是点了点头,付完钱便匆匆离开。花束在他怀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说不上浓郁,但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宋依暇总爱在窗台上养的那盆茉莉。

      公交车摇摇晃晃驶向临江老城区,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又陌生。蒋肆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那些曾经每天经过的街景。那家总是排长队的小笼包店,已经翻新,生意依旧很好。这条街很多店铺都翻新过,还有那个他和宋依暇经常去的菜市场。

      明明感觉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北苑小区到了,上车请注意,下车请当心。”

      蒋肆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抱着花束下车,站在那个锈迹斑斑的小区大门前。七年了,铁门上的油漆剥落得更加厉害,保安亭里坐着的也不再是那个总爱和他打招呼的李爷爷。

      小区里的一切都变小了。蒋肆想。那些曾经觉得漫长的林荫道,现在走起来不过几十步;记忆中高大的梧桐树,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只有那栋灰扑扑的六层楼房,依然固执地矗立在原地。

      蒋肆走进小区,雨丝正斜斜地穿过梧桐树叶,落在蒋肆脸上凉凉的。几个坐在长椅上择菜的大妈停下手中的活计,眯起眼睛打量这个抱着花束的少年。

      “哎,那小伙子看着有点眼熟……”

      “像是以前302住的那瘫痪女人的儿子吧?”

      “哎哟,好像是耶!都长这么高了……”

      “话说他不是被他那富豪老爸领回家了吗?怎么来这儿了?”

      “今天母亲节,人家回来看看怎么了?”

      碎语飘进蒋肆耳朵里,他下意识把花束抱得更紧了些。这些熟悉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刮开他结痂的记忆。

      单元门上的春联已经褪色,蒋肆伸手触摸门框上一道道刻痕,那是他八九岁时量的身高。当时宋依暇笑着说:“我们淮淮以后肯定能长到一米八。”而现在,他的指尖已经能够轻松越过那道刻痕。

      三楼的距离突然变得无比漫长。蒋肆站在302门前,发现门漆从记忆中的墨绿色变成了米黄色,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崭新的“福”字挂饰。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谁呀?”门内传来陌生的女声。

      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女人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

      蒋肆的喉咙发紧。透过她身后,他看到客厅的布局完全变了。宋依暇最爱的碎花沙发套不见了,墙上他小时候画的蜡笔画被儿童识字挂图取代,餐桌上摆着陌生的卡通水杯。

      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我……”蒋肆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能说什么呢?说这曾经是他的家?说他在这里度过了十个春秋?说自己是想来看看曾经他和宋依暇生活过的小房子?

      女人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困惑:“小朋友,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小朋友。这个称呼让蒋肆眼眶发热。上次有人这么叫他,还是宋依暇在世的时候。

      小女孩好奇地伸手想摸蒋肆怀里的花,女人连忙制止:“果果别乱动。”她转向蒋肆,“你到底……”

      蒋肆突然从花束中抽出一支最饱满的白色康乃馨,轻轻递给小女孩。“送给你。”他看着女人,声音很轻,“母亲节快乐。”

      女人愣住了,小女孩却开心地接过花朵,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哥哥!”

      蒋肆转身离开时,听见女人在身后问:“哎,你到底……”但他已经快步走下楼梯,不敢回头,怕她们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

      走出小区,蒋肆回头望了一眼三楼的窗户。雨滴打湿了他的眼睛,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宋依暇站在那里,朝他温柔地微笑。

      墓园在城郊的山坡上,蒋肆换乘了两趟公交才到。雨渐渐停了,但空气中还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他沿着小径向上走,两旁是整齐排列的墓碑,有些前面摆着鲜花,有些则空空如也。

      宋依暇的墓在靠近山顶的位置,这是蒋成博买的,阳光很好,视野开阔,能俯瞰整座城市。墓碑很简单,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连照片都没有。蒋肆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擦去墓碑上的水渍。

      “妈,我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白色的康乃馨被他小心地放在墓碑前,蒋肆蹲下,从背包里掏出一盒绿豆糕。那是宋依暇生前最爱吃的点心。他打开盒子,拿出一块放在墓前。

      “我已经五年没有来看你了,我很想你,”蒋肆低下头,一滴眼泪落下来,打在灰白色的石砖上。“你想我了吗?”

      “我这五年都在北城,我过得挺好的,你不要担心。”蒋肆扯了扯嘴角,“我现在回临江了,回蒋家了。虽然我不喜欢蒋成博,也不喜欢蒋裴之,但蒋随对我很好,她——”蒋肆突然哽住,眼眶微红,“她没有因为我的身份讨厌我,她把我像当亲弟弟一样对待。我犯事了她会教育我;生病了她会照顾我;难过了她会安慰我。但——”

      蒋肆抽泣了一声,死死地咬着嘴唇。

      “……你知不知道,她每一次对我好,我心里都会很愧疚。我是私生子,我不属于蒋家,她不该对我这么好的,我也不配得到她的好。”

      “她就应该像蒋裴之一样厌恶我,像蒋成博一样把我当空气。”

      蒋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墓碑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盯着那束白色康乃馨,花瓣上的水珠像极了宋依暇最后日子里无法控制的眼泪。

      “妈,”他的声音突然破碎,“医生说我得了和你一样的病。”

      山间的风突然静止了,连鸟鸣都消失了。蒋肆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就像七年前在病房外听见心电监护仪变成直线时那样。

      “渐冻症。”他轻飘飘地吐出这三个字,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

      “多可笑啊,我恨你破坏别人家庭,恨你让我成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现在连这个病都要遗传给我。”

      一滴雨顺着蒋肆的太阳穴滑落,他攥紧的拳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恨你了。你把我生下来,一边要忍受着渐冻症的折磨和痛苦,一边要把我抚养长大。”

      远处传来扫墓人的脚步声,蒋肆猛地弓起背,把脸埋进掌心。等脚步声远去,他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

      “有时候我觉得这是报应。”他盯着掌心月牙形的血痕,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我就该不得好死。”

      “蒋随带我去北城,带我去治病,但我知道,这是治不好的病。我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变僵硬,然后完全动不了,也说不了话,最后像你一样在病床上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蒋肆呆呆地盯着墓碑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

      “死就死了吧,但在死之前,我想……不留遗憾的过完我最后的人生。”

      风轻轻吹过,带走了蒋肆未尽的话语。他盯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宋依暇日渐消瘦的脸庞,医生摇头时发出的叹息。十岁的蒋肆白天上学,晚上就去医院照顾她。那时候,街坊邻居医生老师都问他“你的爸爸呢?”。蒋肆摇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只是在某一天他看见一个穿着贵气的女人打了宋依暇一巴掌。

      最后那段日子,宋依暇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却还是用含泪的眼睛依依不舍的看着蒋肆。

      蒋肆的视线模糊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放心,我现在每天都在吃药,没那么容易发病。”蒋肆叹口气,眼泪已经被风吹干。

      “如果……如果你没有遇见蒋成博就好了,如果你没有患渐冻症就好了,如果……你没有生下我就好了。”

      “如果”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词。它像一把钝刀,缓慢又持续地切割着蒋肆的心脏。七年过去了,疼痛没有丝毫减轻,只是他学会了与之共存。

      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蒋肆看了一眼手机,他已经在这里蹲了半个小时了。他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蹲而发麻。临走前,他最后摸了摸墓碑,像小时候宋依暇哄他睡觉时那样轻轻拍了两下。

      “下次来,可能就坐轮椅了。”他试图开玩笑,声音却破碎得不成样子,“到时候……你别嫌我丢人啊。”

      转身的瞬间,蒋肆仿佛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但他知道那只是风声,就像他知道,无论多么悔恨交加,时光都不会为任何人倒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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