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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秽土残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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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烫的。
卷着砂砾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腐气,刀子般刮过李之心的脸颊。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咸涩的汗珠滚进嘴角,又迅速被蒸干。头顶的天空,没有太阳应有的金黄,只有一片病态的、不断翻滚涌动的赭红色浓云,像一块巨大的、溃烂的疮疤,低低地压在荒芜的大地上。这就是崩坏纪元的天穹,一个连日光都带着毒意的世界。
“心哥,还有多远?俺这腿肚子…有点转筋了。”身后传来张叔粗重的喘息,这位灰石寨里最壮实的猎户,此刻也佝偻着腰,肩上扛着一捆用坚韧的变异藤蔓捆扎的、干瘪发灰的块茎,每一步都在龟裂的赤褐色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李之心没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扭曲怪异的景象。枯死的、枝桠扭曲如鬼爪的老树零星散布,地面上覆盖着一种黏腻的暗紫色苔藓,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更远处,几株巨大的、形似仙人掌的植物矗立着,但它们的“刺”却是不断蠕动、分泌着墨绿色汁液的触须,顶端闪烁着不祥的红光。空气中,除了热风带来的尘土味,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那是“天道之熵”污染灵气后特有的气味,闻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快了,张叔,再撑一炷香。”李之心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沙哑。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在长期的饥饿与劳作下显得有些单薄,但骨架匀称,动作间带着一种猎豹般的敏捷和警觉。长期的废土挣扎,早已磨去了他脸上的稚气,只余下一双深潭般的眸子,映着这片绝望的秽土,冷静得近乎冷酷。他背上同样背着一个鼓囊囊的粗麻袋,里面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一种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的“地藓薯”,虽然口感粗糙苦涩,还带着微量污染,但却是灰石寨几百口人眼下维系生命的关键口粮。
“呸!这鬼地方,连石头都带着股霉味儿!”另一个同伴,外号“瘦猴”的青年啐了一口,紧紧抓着手里一根前端磨尖了的锈铁管,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是饥饿最明显的受害者。
他们一行五人,是灰石寨派出来搜寻食物的队伍里,硕果仅存的一支。其他队伍,要么空手而归,要么,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在这片被天道遗弃的废土上,死亡如同呼吸般寻常。
李之心微微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半蹲下来,手指捻起一小撮泥土,放在鼻尖下仔细嗅了嗅,又侧耳倾听。风声中,除了呜咽,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有东西在用锋利的指甲刮着骨头。
“不对劲。”李之心压低声音,肌肉瞬间绷紧,“太静了。刚才还有‘沙蜥’在石头缝里钻,现在一点声都没了。”
张叔和瘦猴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们深知李之心对危险的直觉有多准。队伍里另外两人,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老吴,一个半大的孩子小豆子,也紧张地靠拢过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嗷呜——!”
一声凄厉得不像任何已知生物的嚎叫,猛地从侧前方一片嶙峋的怪石堆后炸响!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瞬间撕裂了荒原虚假的平静。
紧接着,三道灰黄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肉和血腥混合的恶臭,猛地扑了出来!它们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蚀骨豺!”瘦猴的尖叫带着破音,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李之心瞳孔骤缩!看清了!
那是三头体型如小牛犊般的怪物!它们的外形依稀保留着豺狼的特征,但全身覆盖的并非皮毛,而是一层粘稠、不断滴落着黑黄色脓液的角质硬皮,如同溃烂的铠甲。最骇人的是它们的头部,嘴吻向前突出,布满交错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獠牙,长度足有半尺!涎水顺着齿缝滴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它们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团浑浊、疯狂、燃烧着饥饿与毁灭欲望的暗红色光点!四肢粗壮,利爪如同弯曲的镰刀,深深抠进地面,每一次蹬踏都带起碎石尘土。
天道崩坏,灵气污染下诞生的扭曲造物——蚀骨豺!以血肉为食,尤其喜好啃噬骨骼,其爪牙蕴含的污染毒素能轻易腐蚀钢铁,是这片废土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掠食者之一!
“散开!背靠石头!”李之心怒吼出声,声音在恐惧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记重锤砸在同伴们几近崩溃的神经上。他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抽出了绑在小腿外侧的一柄短刃——那是用某种变异兽的利齿打磨而成,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色泽。
动作快得超越了思考!一头蚀骨豺的目标正是他!腥风扑面,那浑浊的暗红兽瞳瞬间占据了李之心的全部视野,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李之心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扑击,身体向侧前方猛地一个矮身滑铲!动作险之又险地擦着蚀骨豺布满倒刺的腹部掠过!手中的兽齿短刃借着滑铲的冲势,狠狠向上撩去!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短刃在蚀骨豺相对柔软的腹部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黑黄色、散发着恶臭的粘稠血液和内脏碎片喷涌而出!
“嗷——!”受伤的蚀骨豺发出一声更加暴怒痛苦的嘶嚎,庞大的身躯因剧痛而失衡,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但它并未失去战斗力,翻滚着,用那镰刀般的利爪疯狂地抓挠着地面,试图重新站起。
然而,另外两头蚀骨豺的攻击也到了!
它们的速度太快,目标明确!一头直扑向因为恐惧而动作稍慢一步的老吴,另一头则锁定了队伍里最弱小的小豆子!
“老吴小心!”张叔目眦欲裂,他丢下肩上的地藓薯,怒吼着将手中那根沉重的、用来挖掘的硬木撬棍,如同标枪般狠狠掷向扑向老吴的那头蚀骨豺!
撬棍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精准地砸在蚀骨豺的侧肋!一声闷响,那怪物被砸得一个趔趄,扑击的方向偏了少许。老吴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狼狈地就地一滚,险险避开了致命的爪牙,但肩头还是被撕裂开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破旧的麻衣,伤口边缘迅速泛起一种不祥的紫黑色,污染毒素开始侵蚀!
“豆子!跑啊!”瘦猴嘶喊着,举着那根锈铁管,悍不畏死地冲向扑向小豆子的那头蚀骨豺!他试图用铁管去捅刺怪物的眼睛,为小豆子争取时间。
但瘦猴的动作在蚀骨豺眼中,慢得如同蜗牛!那头怪物只是随意地一甩头,布满獠牙的巨口就咬住了刺来的铁管!“咔嚓!”一声脆响,锈蚀的铁管如同枯枝般被轻易咬断!巨大的冲击力将瘦猴整个人带飞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外的碎石地上,断掉的铁管脱手飞出,胸口一阵剧痛,肋骨恐怕断了几根,一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小豆子吓得呆立当场,脸色惨白如纸,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滴落着腥臭涎水的恐怖巨口,带着死亡的气息当头咬下!那浑浊的暗红兽瞳里,只有对脆弱生命的漠然吞噬欲望!
“滚开!”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千钧一发之际响起!是李之心!他刚刚逼退一头,根本来不及喘息,眼角的余光瞥见小豆子的危机,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脚下碎石炸裂,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弹射而出!不是冲向蚀骨豺,而是扑向了小豆子!
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狠狠撞在小豆子身上,巨大的力量将孩子撞得飞了出去,脱离了蚀骨豺利齿的笼罩范围!
代价是,李之心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那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之下!他甚至能闻到那口中喷出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腥臭热气!蚀骨豺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巨口狠狠噬咬而下!
避无可避!李之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没有试图格挡那恐怖的咬合力,那只会让他瞬间粉身碎骨!而是在身体前冲之势未尽之际,猛地拧腰旋身,将手中的兽齿短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蚀骨豺那浑浊的右眼!
攻其必救!以命搏命!
“噗嗤!”
短刃精准地刺入了那团燃烧着疯狂的暗红!粘稠、滚烫、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腥臭液体猛地喷溅出来,溅了李之心满头满脸!皮肤瞬间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
“嗷——呜!!!”
蚀骨豺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致命的剧痛让它猛地甩头,噬咬的动作硬生生中断!巨大的力量将短刃连同紧握刀柄的李之心一起甩飞出去!
李之心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撞在一块嶙峋的巨石上!“砰!”一声闷响,背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喉头一甜,一股腥咸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心哥!”被撞飞的小豆子哭喊着,连滚爬爬地想要过来。
“别过来!”李之心嘶吼,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被怪物□□溅到的皮肤更是火辣辣地疼,视线都有些模糊。
战场瞬息万变。
那头被张叔撬棍砸偏的蚀骨豺,晃了晃脑袋,凶性更炽!它放弃了受伤的老吴,转头就扑向了因为投掷撬棍而空着双手、踉跄后退的张叔!
“老张!”被毒素侵蚀、半边身子发麻的老吴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力不从心。
张叔看着扑来的巨兽,脸上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化为决绝!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磨得锋利的骨匕——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最后尊严,宁死也不愿成为怪物口中的碎骨烂肉!
“畜生!来啊!”张叔怒吼着,不退反进,竟迎着蚀骨豺冲了上去,骨匕狠狠扎向怪物的咽喉!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只求给同伴争取一丝渺茫的生机!
“噗!”
骨匕刺入了蚀骨豺颈部的硬皮,但深度有限,仅仅划破了表皮,流下几滴黑血。蚀骨豺巨大的冲力直接将张叔撞倒在地!布满獠牙的巨口狠狠咬下!
“咔嚓!”
令人心胆俱裂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响起!张叔持匕的右臂,从肩膀处被硬生生撕扯下来!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张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他的身体剧烈抽搐。
“张叔——!!!”李之心看得清清楚楚,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滔天怒火和彻骨悲恸的激流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张叔,这个像山一样沉默可靠的汉子,灰石寨里为数不多待他如子侄的长辈…就这么…
“呃啊——!”李之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支撑着他猛地从地上弹起!他双眼赤红,完全无视了身体的剧痛和另一头瞎眼蚀骨豺的威胁,疯魔般冲向那头正在撕咬张叔残躯的怪物!
就在这时,那头腹部被划开、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蚀骨豺,也缓过劲来。它虽然内脏受损,但凶性未减,浑浊的兽瞳死死锁定了背对着它、冲向同伴的李之心!一个绝佳的偷袭机会!
它悄无声息地压低身体,如同鬼魅般迅捷地扑向李之心的后背!镰刀般的利爪高高扬起,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目标直指李之心的后心!
“心哥!后面!”瘦猴挣扎着抬起头,恰好看到这惊悚一幕,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尖叫!
李之心听到了瘦猴的示警,也感受到了背后那刺骨的冰冷杀意!但他冲势已起,身体在半空,根本无法完全闪避!他只能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本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强行将身体向侧面扭动了半分!
“嗤啦——!”
剧痛!深入骨髓的剧痛从后背传来!
蚀骨豺那锋锐如镰刀的利爪,狠狠抓在了李之心的左肩胛骨下方!坚韧的粗麻衣服连同下面的皮肉,如同破布般被轻易撕裂!三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瞬间绽开!鲜血瞬间浸透了半边身子!更可怕的是,伤口处传来强烈的灼烧感和麻痹感,怪物的爪子上带着的污染毒素,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血肉和神经!
巨大的冲击力将李之心再次狠狠拍飞,砸落在张叔附近,溅起一片尘土。他感觉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左臂软软垂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视线开始模糊,蚀骨豺那狰狞的身影在血色中晃动。
完了吗?
不!
张叔那残缺的、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就在眼前!小豆子惊恐的哭声,瘦猴绝望的嘶喊,老吴痛苦的呻吟,还有那三头蚀骨豺贪婪逼近的喘息和低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之心濒临崩溃的意识上!
不能死!他答应过寨子里的老弱,要把食物带回去!他答应过老寨主,要活着回来!张叔的血不能白流!
一股强烈的、近乎蛮横的求生欲,混杂着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濒临枯竭的体内轰然爆发!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看到了!就在他砸落的地方,散落着几块刚才被撞碎的、边缘异常锋利的黑色燧石!
几乎是出于本能,李之心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抓住了一块最大的、边缘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燧石碎片!尖锐的石棱瞬间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石缝流淌,带来另一种尖锐的刺激。
那头偷袭得手、抓伤了他的蚀骨豺,显然认为这个猎物已经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正迈着胜利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浑浊的兽瞳中满是戏谑和贪婪,张开的巨口滴着涎水,准备享用这顿美餐。
就是现在!
李之心蜷缩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蚀骨豺低头的瞬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猛地弹射而起!他没有试图攻击怪物坚硬的头部或躯干,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都灌注在右手紧握的那块染血的燧石上,狠狠刺向怪物相对柔软的——咽喉下方!
“噗嗤!”
这一次,没有硬皮的阻碍!锋锐的燧石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黄油,深深扎进了蚀骨豺的咽喉气管!滚烫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兽血如同高压水枪般喷涌而出,浇了李之心满头满脸!剧烈的灼痛让他几乎昏厥,但他右手死死地握着燧石,甚至在里面狠狠地搅动!
“呃…咕…嗷……”蚀骨豺的嘶嚎变成了漏气般的、绝望的呜咽!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剧烈地抽搐着,轰然倒地!暗红色的兽瞳疯狂闪烁,最终失去了所有光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另外两头蚀骨豺!那头瞎了一只眼的,因为剧痛和失明在原地暴躁地打转撕咬空气;而那头撕咬了张叔的,也被同伴瞬间毙命的景象震慑,动作出现了一丝迟疑。
“跑…跑啊!!”李之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如同破锣。他看也不看倒毙的怪物和重伤垂死的张叔,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猛地扑向离他最近、吓得瘫软在地的小豆子,一把将他抄起,夹在腋下!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向同样挣扎着爬起来的瘦猴和老吴!
“走!往噬灵谷方向!”李之心嘶声喊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瘦猴和老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噬灵谷!那片传说中连变异兽都不敢轻易靠近的死亡绝地!是他们此刻唯一可能的生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瘦猴忍着胸口的剧痛,连滚爬爬地跟上。老吴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撑地,踉跄着向前奔逃。李之心夹着小豆子,每一步都牵动着后背肩胛骨下那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裤腿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痕迹。毒素带来的麻痹感正迅速蔓延,半边身体越来越沉重,眼前阵阵发黑。
身后,是蚀骨豺暴怒的咆哮!那头撕咬张叔的怪物放弃了到嘴的食物,和瞎眼的同伴一起,带着滔天的凶戾,再次追来!血腥味彻底激发了它们的狂性!
荒原上,上演着一场惨烈而绝望的逃亡。四个伤痕累累的身影,在秽土残阳的映照下,如同渺小的蝼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奔向那片连阳光都透不进去的、名为“噬灵谷”的深沉阴影。身后,死亡的腥风如影随形。
李之心感到意识在飞速流逝,身体像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觉,后背的伤口麻木中传来阵阵诡异的灼热,那是污染毒素在侵蚀。小豆子在他腋下瑟瑟发抖,压抑的啜泣声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瘦猴和老吴沉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就在身侧不远,每一步都透着透支生命的艰难。
他不敢回头,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充满暴戾和贪婪的冰冷视线,如同实质的尖针,死死钉在他的后背上。蚀骨豺的速度太快了,它们只是暂时被同伴的毙命震慑,一旦适应了猎物的逃亡,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浓烈的血腥味,尤其是他自己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就是最好的追踪剂。
“快…再快点!”李之心嘶哑地低吼,更像是给自己打气。他强行催动几乎枯竭的体力,脚下发力,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但左腿猛地一软,一个趔趄,差点带着小豆子一起栽倒。是毒素!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腿部!
“心哥!”瘦猴惊叫一声,挣扎着想要过来搀扶。
“别管我!看好老吴!往前跑!”李之心咬牙稳住身形,将小豆子夹得更紧,再次迈开沉重的步伐。他不能成为拖累!
前方,那片被称为“噬灵谷”的地域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片巨大的、仿佛被天外陨石硬生生砸出来的凹陷盆地。边缘是陡峭如刀削般的黑色岩壁,寸草不生,在赭红色天穹的映衬下,透着一种死寂的冰冷。谷地上方,常年笼罩着一层浓厚的、翻滚不休的灰黑色雾气,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祥的盖子,将谷内的一切都遮蔽得严严实实。阳光无法穿透,只有偶尔从雾气缝隙中透出的、一丝丝幽绿色的、仿佛磷火般的微光,更添诡异。
这片区域,即使在崩坏纪元之前,也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凶地。传说此地曾爆发过上古大战,陨落了无数大能,他们的怨念和不甘与崩坏的天道污染结合,形成了这片吞噬一切生机的绝域。任何活物进入,都会被那诡异的灰雾吞噬灵气和生命力,最终化为枯骨。久而久之,连最不挑食的变异兽都对此地敬而远之。
此刻,这片绝地,却成了李之心他们唯一的生门!只有逃进那里,才可能摆脱身后那两头不死不休的蚀骨豺!哪怕进去也是九死一生,也比在外面被活活撕碎、啃噬殆尽要强!
“吼——!”
身后传来蚀骨豺暴戾的咆哮,距离明显拉近了!它们已经彻底从同伴死亡的震慑中恢复过来,饥饿和血腥彻底点燃了它们的凶性!地面传来利爪刨地的密集声响,速度陡然加快!
“快!谷口就在前面!”老吴指着前方一处相对狭窄、像是巨大裂缝的谷口,声音因为激动和伤痛而颤抖。他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紫黑色,毒素正在蔓延,脚步已经虚浮。
李之心也看到了。那谷口如同地狱的入口,灰黑色的雾气在边缘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死寂气息。仅仅是靠近,就感觉体内的生机似乎都在被一丝丝地抽离。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死亡的阴影也紧随身后!
“瘦猴!带小豆子先冲进去!”李之心猛地做出决断。他用力将腋下的小豆子推向踉跄跑来的瘦猴。瘦猴下意识地接过孩子。
“心哥!你…”瘦猴一愣。
“别废话!走!”李之心厉喝,同时猛地转身!他必须断后!否则,谁也逃不掉!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那头完好无损的蚀骨豺,已经如同灰色的闪电,扑到了近前!那滴着涎水的巨口张开,獠牙森森,带着浓烈的腥风,直噬李之心的头颅!另一头瞎眼的蚀骨豺也咆哮着从侧面冲来,虽然失去了准头,但那庞大的身躯和狂乱的爪牙同样是巨大的威胁!
李之心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没有武器,只有血肉之躯!他猛地矮身,试图躲开致命噬咬,同时用还能活动的右拳,凝聚起最后一丝源自“痛锻”得来的微弱气力,狠狠砸向扑来蚀骨豺的鼻梁——那是犬科动物相对脆弱的部位!
“砰!”
拳头砸在坚硬的角质硬皮上,如同砸在铁板上!反震之力让李之心手臂剧痛,指骨几乎碎裂!但这全力一击,也成功让扑击的蚀骨豺动作微微一滞,头颅向上扬起少许。
就是这瞬间的阻滞!
李之心借着反震之力,身体向后急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獠牙!但侧面那头瞎眼蚀骨豺的利爪,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扫向他的腰腹!
躲不开了!
李之心只能绷紧核心,准备硬抗!他已经能想象到被开膛破肚的剧痛!
“畜生!滚开!”
一声嘶哑的怒吼炸响!是落在后面的老吴!他看到李之心陷入绝境,竟然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从斜刺里猛地撞向了那头瞎眼的蚀骨豺!
“噗嗤!”
利爪入肉的声音令人心胆俱裂!
老吴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扫飞出去!腰间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肠子都隐约可见!鲜血如同泼墨般洒在滚烫的地面上!他重重摔在地上,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只有那被毒素侵蚀成紫黑色的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丝决绝。
“吴叔——!!!”被瘦猴拉着冲向谷口的小豆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李之心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又一个!又一个待他如亲人的长辈,为了给他争取一线生机,倒在了眼前!用生命为他挡下了致命的一爪!
“呃啊——!”悲愤和痛苦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看着老吴那失去生息的躯体,看着那两头再次逼近的凶兽,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这不公世道的滔天恨意,混合着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
逃!必须逃!不能让他们白死!
李之心最后看了一眼老吴和张叔倒下的方向,眼中血丝密布,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转身,不再有任何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向着那近在咫尺、却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之口的噬灵谷裂缝,亡命冲去!
瘦猴已经拉着小豆子率先冲进了翻滚的灰黑色雾气中,身影瞬间被吞噬。
李之心紧随其后,一头撞进了那片冰冷、粘稠、死寂的灰雾之中!
“吼——!”
身后,传来蚀骨豺暴怒不甘的咆哮。它们追到了谷口,却猛地刹住了脚步,浑浊的兽瞳死死盯着那片翻涌的灰雾,充满了忌惮和恐惧。那雾气仿佛拥有生命,带着一种让所有生灵本能厌恶和畏惧的死亡气息。它们在谷口焦躁地徘徊、低吼,利爪刨着地面,却终究不敢越雷池一步。
冰冷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灰雾瞬间包裹了李之心。光线在这里被扭曲、吞噬,四周一片模糊的灰暗,只能勉强看清脚下几步的距离。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尘埃和腐朽的气息,肺部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更诡异的是,一进入这里,他立刻感觉到体内那本就微弱的力量,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力一丝丝地抽离!身体变得更加沉重,伤口处的麻木感加剧,连思维都似乎变得迟缓起来。
这就是噬灵谷……名副其实的绝地。
前方,瘦猴拉着小豆子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同样步履蹒跚。小豆子还在压抑地抽泣着。
李之心回头望去,谷口的轮廓在浓雾中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那两头蚀骨豺巨大的、不甘的阴影轮廓,最终在几声低沉的咆哮后,缓缓退去。
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失去同伴的巨大悲恸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张叔被撕碎的残躯……老吴决然撞向利爪的身影……还有倒在荒原上,生死不明的瘦猴……一幕幕如同最残酷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哇!”一口压抑了许久的鲜血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染红了脚下灰色的岩石。后背肩胛骨下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和麻木的灼热,毒素在冰冷的灰雾中似乎更加活跃了。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觉,右手的指骨也传来阵阵刺痛。
他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灰石寨……食物……张叔和老吴用命换来的时间……还有寨子里那些眼巴巴等着他们回去的老弱……
绝望如同这谷中的灰雾,浓得化不开。
就在这时,他模糊的视线扫过前方不远处的地面。在浓雾的掩映下,那里似乎有一片区域的光线格外黯淡,形状……像是一个向下的、黑黢黢的洞口?
李之心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撑地,艰难地挪了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确实是一个洞口,开在陡峭的岩壁下方,被几块崩落的巨石半掩着,只留下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缝隙。洞口边缘异常光滑,不像是天然形成。最让他心头一震的是,洞口附近的岩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痕迹!那绝非野兽的爪痕,更像是……某种巨大兵器劈砍留下的印记!
岁月久远,痕迹已经模糊,但其中蕴含的一丝凌厉、决绝的意境,却仿佛穿透了时光,让濒临绝境的李之心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而在那些巨大劈痕的旁边,靠近洞口的位置,似乎还刻着一些极其微小、几乎被尘埃和苔藓覆盖的纹路?
李之心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凑得更近了些,用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拂去那些纹路上的尘埃。
拂去浮尘,露出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极其简单、却又蕴含着某种深邃韵律的线条图——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人盘膝而坐的轮廓。线条古朴苍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在这轮廓的“丹田”位置,有一个小小的、仿佛在微微旋转的圆形标记,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吸力?
李之心凝视着这简单的图案,不知为何,体内那被灰雾不断抽离、被毒素侵蚀的微弱力量,似乎受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牵引,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竟从图案中渗透出来,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他那被污染毒素侵蚀、冰冷麻木的身体。
这暖流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驱散阴寒与污秽的力量,让他几近枯竭的精神为之一振!
这感觉……与他在废土挣扎时,无数次濒死边缘感受到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微弱暖意有些相似,却又更加清晰,更加……玄奥!
古修士的遗迹?!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李之心近乎死寂的心中炸响!在这片号称吞噬一切生机的绝地深处,竟然隐藏着这样的东西?
生的希望,如同这灰暗死地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光,虽然微弱,却瞬间刺穿了厚重的绝望阴霾。他死死地盯着那幅简陋却仿佛蕴藏着天地至理的图案,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噬灵谷的阴影将他完全吞噬,而那深邃的洞口,却如同黑暗中一只沉默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