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 30 章 ...
-
见她如此坦荡,红霞也终于发现她对于这些孩子过于轻怠,或者他们年纪轻江湖阅历不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反倒有了那种不要命的做派。好像世界上的所有人和事他们统统不在乎,他们在这里只是为了求真和做自己。所谓江湖是人情世故,她在其中长袖善舞了多年,也不过是看清各山头派系,在其中掌握分寸,不做出格事情,如今竟然有如此不在意脸面的小孩出来乱打一通,还找不到家长管束,她一时也无话可说。
但既然他们有胆量承诺,红霞还是试探着问:“那个夷人……你们有什么本事为他回寰?”
谈判并不是新月擅长的,但是她斟酌着开口:“肖州牧的弟弟是我们的同伴,这件事本就是他一句话牵起的,既然他可以拿起,自然也有放下。何况除了这条路,你们也没有别的选择,难道要为了这些珍珠惶惶不可终日吗?”
红霞听她说得在理,便也笑了笑:“珍珠的事情我会帮你们探查,但是比起珍珠,你更想知道的,或许是余霞吧?”
新月见她松了口,终于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情,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她已经很久没有记起云鸣山的事情,好像这个出生地早已被她淡忘、但她也明白,她一路经历的所有,到处都有云鸣山的影子,一切事情好像都推动着她去探查,找到自己的来历。
红霞思考了一阵说道:“余霞她,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跟我一样在这楼里长大,原本她应该和我一样,在这里这样过一辈子。但是有一天,她把客人推下了楼,惹上人命就留不下来了。好在当时云鸣山初创,名声大得很,掌门夫人韩盈盈肯接纳落难女子,她就去投奔云鸣山了。虽然掌门夫人死了之后,云鸣山改朝换代,但总归她去得早站稳了脚跟。这些年我也没怎么联系上她,只是偶尔听见一些消息。或许她过得比我好,不然她怕是要恨我,我当初要留她,她却说自己在韩盈盈那里学艺,怎么也比在这里过一辈子强。但是这几年她也没有新的消息传出来,以为熬到林木生死了会好些,如今看也是她太执着……”
红霞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新月却如当头一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只是看向了江川问道:“我那个爹,死了?”
江川被她问得有些莫名,挠着头说道:“是啊,我以为你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重现江湖的,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新月怔然呢喃着,“云鸣山的事,我统统不知道。”
这话说出来新月也觉得自己薄情,但事实确实如此,她离开了云鸣山太久太久,似乎已经把自己从那里剥离开。但是她心里对云鸣山始终有怨恨,她想过报复,想过林木生被人戳脊梁骨的样子,却没想过他已经死了。人如果死了,所有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她的恨随着那个人的死埋入黄土,再也无法消散。还是说她真的有恨吗?或者那是世人说的被亲人抛下的无助,新月忽然看向了江川,江川眼里的愧疚和不安仿佛被她所理解,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当时的一走了之如何过分,她甚至没有给旁人爱和恨的权利。
红霞也意识到此时情况不对味,她举起手打断了二人问道:“我需要回避吗?还是还需要说详细一些?”
新月没有回答,江川发觉新月在颤抖,他伸手握住新月的手,看着新月有些担忧,于是开口说:“改天吧,我们会再来的。”
红霞耸耸肩说道:“左转第三间没人。”
闻言江川抬头发出了疑问的声音,对上红霞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立刻红着脸道谢,搂着新月往一旁房间走去。新月被他扶到床边,还是低头一言不发,江川有些害怕,他握住新月的手蹲在床前问道:“阿月你要是想回去云鸣山,我们明天就走,我会和闻音说。”
新月勉强笑了笑说:“我也没那么想回去。”
这样的反应让江川更加慌乱,他挪过椅子坐在了新月面前握着她的手说道:“阿月你有什么心事你就告诉我吧,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我很害怕。我从中原跟你来了岭南,又从西域追着回来找你,难道你就不能信任我吗?”
看着他慌张的样子新月感觉到了一丝怅然,她也明白一直的故作坚强都只是逃避,但江川却没有戳穿,只是一如既往地在她的身后站着,从没有离开。新月歪着头说道:“肖姑娘问过我,对你是喜欢更多还是感到亏欠更多。”
这个陈述让江川有些紧张,他不敢接话,二人沉默了片刻,新月又缓缓开口:“其实我也分不清,但是我知道,不管我怎么狼狈,只有你每次都找到我,一直站在我身边。”
江川红着脸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新月伸手搂住了他说道:“我小时候大家都不喜欢我,我有时候担心自己如果太坦诚,会不会也变回那个小孩子,你会不会也因此讨厌我。”
江川伸手回抱住新月,此时他悬着的感情似乎终于具象化,他是真的贴近了新月,他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低声嘀咕:“我根本没办法讨厌你。”
得到这个回复后,新月望着天想了一会,终于把头枕在江川颈间说道:“其实我离开云鸣山是因为我爹,有一次我在房间洗漱,他闯进来。好像发了疯一样,拼命把我的头按在水里。那回我差点死了,他想杀了我,至少那次是,所以我想办法要逃走。”
这话一出江川简直不知要如何反应,他看着新月心中有些愕然,他不知道要如何理解她,又不禁想她曾经在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才能把话这样说出来。他想把这个林木生千刀万剐,却又想起来他是新月的爹,况且他又已经死了。武林掌故江川倒背如流,那些人人口中相传的英雄恶霸快意恩仇江湖恩怨他全都记得。但如今这些人和事却一件件在他眼前破碎,他们不是一个代号,而是真实伤害了自己心上人的恶徒,他眼眶湿润想流下眼泪,但还是咬着舌头咽了回去,哽咽着骂道:“混蛋。”
“我想过报复,可是他是我爹诶,”新月见他如此动容,忍不住揉着他的脸哄了起来,“而且他也死了。”
江川把新月抱得更紧,恶狠狠说道:“是你爹才更可恶,自己的女儿还这么小就要这样对待,世界上没有比他更混蛋的人,他死得太早实在对不起你。”
新月也呢喃着:“是啊,以后我要找谁报仇呢?”
新月下意识撇过头去,她有些害怕被江川凝视,于是她看见了那轮新月。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想和云鸣山断绝关系,也是看见了一轮新月。天上的月亮总是承载了人太多的向往,那些永恒美好的寄愿,被外化成各种月相写入传奇,此时江川却第一次抬头看见月亮阴暗的那一面。那里没有玉蟾,没有月兔,没有嫦娥,也没有桂花。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没有写过,没有歌颂过。但它就在那里,对抗着那些被寄托在月亮上,让人流泪的乡愁和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