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待山月明》江春行客

1、第 1 章

　　深夜的云鸣山上下着雨，像千万只针密密麻麻地落下，乌云盖住穹顶，没有月光也没有闪电，抬眼只有一片漆黑。林坠儿站在雨幕前，看着外面不明的前路心生怯意，她不禁噙着泪埋怨：“明明让大师兄尽快尽快，怎么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深渊一般的情绪最会吞噬人，心中难以言喻的愁苦让林坠儿咬着嘴唇狠下了心，她再也不想面对身后无边的恐惧，便就这样握紧了手中伞冲进了雨中。
　　云鸣山上深树丛丛，只有林坠儿一抹亮色在其中奔跑，她像幽魂，形单影只又哭声哽咽，摔在地上也不管衣裙上斑斑泥泞，捶打着地面哭了起来。如果是她的大师兄见到一定要心疼，因为他知道坠儿小师妹最爱鲜亮衣衫。
　　从前的林坠儿是云鸣山上最爱盛装打扮的女孩，毕竟她是云鸣山门主唯一的女儿。虽然母亲在她出生时去世，但云鸣山掌门籽那以后没有再娶，独一无二小师妹的身份在那里，门下弟子都应该喜欢她，她就是骄纵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最近的林坠儿却有些不一样，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她的大师兄林却云曾窥探一二，在林却云离开云鸣山外出前，林坠儿鼓起千万勇气拉住了他的衣袖，托他去往岭南一趟，找她多年不曾联系的外祖家捎个口信，说她想去外祖家看看。
　　林却云自然答应了，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何小师妹忽然心血来潮，要联系这个同师门隔着千山万水，从来也没有多少联系的外祖，但林坠儿说一，他一向不会说二。
　　这个雨夜自林却云离开已有月余，林坠儿从提心吊胆等到犹豫不决，多日辗转反侧等到望眼欲穿。眼看着又是一个令人断肠的雨夜，林坠儿终于等不下去，她咬咬牙拽着树枝重新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山下走着，一边走一边哭着发狠：“不就是岭南吗？我自己也能去！”
　　林坠儿睁着眼一刻不停地走着，连手中的纸伞被折断，变成了登山杖。从小她贪睡晚起，没有练过多少武功，只有母亲留下的半部心法还算熟练，如今却不知是什么毅力撑着她走了下去。等林坠儿走到山下时，乌云已经散开，暖融融的太阳照在她浑身湿透的衣服上，山下村妇惊呼着围上前来，林坠儿便晕了过去。
　　无尽的暗夜，让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林坠儿仿佛看见自己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央孤立无援。
　　“你已经七岁了，不识字就算了，还不会一点武功吗？”耳边想起师姐的声音，林坠儿看见余霞走到了她面前，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被师姐这样质疑，林坠儿想反驳，她想说现在学会了识字，但张嘴又是怯生生的声音，她好像又回到了七岁的年纪。林坠儿无助地望了望四周，旁边都是一片漆黑，她一时也不知该向谁求援，便只能低着头说：“爹不让我学。”
　　这个反驳没有回应，余霞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林坠儿仍旧在黑暗里漂浮着，没有着力点，也没有光，她就这样沉沉地坠了下去。
　　猛然惊醒，林坠儿喘着粗气瞪着前方，等意识回笼时，才发现村妇们都围坐在她床前。她们一个赛一个关切，都凑到床前，摸着她的手问着她的来历。即使林坠儿沉默着一言不发，也被她们当做是孩子吓坏了，就近把她搂在怀里摸着头安慰。等到了午饭时间众村妇忽的一哄而散，只剩一个郑寡妇在一旁，给林坠儿递来一碗热稀粥。林坠儿还有些呆呆的没有回神，郑寡妇摸着她的手说着：“今天早上可吓坏我们了，你怎么这么大的雨敢下山啊，是不是遇上狼了？要是不行在我这儿先住一阵子，你这么小一个女孩，多可怕啊。”
　　听着郑寡妇的话，林坠儿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在想，眼泪却不自觉流了出来。她的眼泪似乎总也哭不干，云鸣山上从没有哪一个人像她一样爱哭。但是此刻她不在云鸣山，也不在江湖，在面前的郑寡妇眼里，她只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儿，郑寡妇抱着她的背轻轻拍着，听着她嚎啕大哭。
　　自那天后，村民都知道郑寡妇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她或者十一二岁，或者十三四岁，手脚笨拙又不爱讲话，但是一双眼睛十分漂亮，可惜总爱盯着地上不愿抬头。
　　村里人的闲话也不是空缺来风，林坠儿从小受尽宠爱，农家琐碎繁杂的粗活她也只是听过看过，这样的转变让她无所适从。林坠儿也期期艾艾问过郑寡妇，不然让我出去写信读信吧，我也认得几个字。
　　郑寡妇听了却笑道：“我们村里就这些人，在这里住了几辈子，哪里有人要寄信，又哪里有人读信呢？我们生下来就站在田地里，用不着认字。”
　　如此，林坠儿也没了其他选择，只能跟着郑寡妇学着磨豆腐。磨豆腐虽然不是一门武功，但也枯燥累人，一天下来林坠儿的手都泡发了，但当郑寡妇把豆腐上新凝的豆皮挑出来塞进她嘴里的时候，她又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差。原来没有武功，生活也可以过的如此平凡。
　　因为这样简单的快乐，林坠儿开始尝试接受新生活，她担着豆腐跟着郑寡妇叫卖。看着郑寡妇一双粗糙的手掀开包着豆腐的布，又看见她用没有刻度的尺子，把豆腐一块一块碰开码好，装进碗里给其他村人。
　　对面正掏出两三枚铜钱要递给郑寡妇，村道上忽然响起一阵叫喊声。郑寡妇赶忙接过铜钱，推搡着村人快回屋避一避，林坠儿却站在村道边上盯着叫喊声的方向。
　　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繁复刺绣衣裳的女人在和云鸣山弟子打斗，那弟子林坠儿认得，是她的师弟安守成。安守成人如其名，武功平平，人是平和的好脾气，林坠儿小时喜欢同他玩，因为他最好欺负。
　　林坠儿远远瞧着和他缠斗的女人，她像一只飞鸟，时起时落，用刀划开剑锋后一跃而起，踩在安守成肩背上，身姿绰约腾空化龙，轻轻松松把对手踹倒。林坠儿还痴痴看着，忍不住揪着自己身上有些破败的衣裙，郑寡妇赶忙回来抓着她手臂要把她往屋里拽，嘴上说着：“你看什么热闹，快点躲起来！”
　　不想林坠儿却拉开了她的手，往打斗方向走去，嘴上低声嘀咕着：“我去看看，那是云鸣山的人。”
　　等郑寡妇想再抓住林坠儿时，她已经飞出去了，郑寡妇只能跺着脚往屋里躲，嘴上埋怨着这江湖到底有什么好，这样让人不顾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