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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抬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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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萧琨近半年来,睡得至为安稳的一夜。
不知为何,仿佛多了项弦在旁,他就不必再随时保持警惕,提防着可能上门的仇敌,又或者突然袭击。
但睡在冰凉的地上时,他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梦里没有潮生,取而代之的,却是撒鸾。
项弦与他们见面了,一路上,萧琨、项弦、撒鸾三人取道成都,前来灌江口,景色俱一模一样。很快,撒鸾与他争吵了起来。
萧琨焦头烂额,不住安抚撒鸾,项弦则十分理解,没有介入他们的对话。到得客栈中歇宿,项弦被赶了出去,睡在餐室一侧,萧琨则忍着气,不住朝撒鸾解释。
“我不想听!”撒鸾说,“我也不想与宋人同路!”
萧琨忍无可忍,正要发作时。
“哥哥?”潮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治愈了他,戾气与烦躁感登时无影无踪。
潮生的手放在萧琨身上,摇晃几下,萧琨才蓦然惊醒。
“什么时辰了?”萧琨带着少许宿醉。
天已大亮,潮生的头发半湿着,似乎刚洗过澡回来,不住搓萧琨的头脸,笑着说:“项弦说待会儿带咱们去看庙会,你快洗漱去!”
“还玩?”萧琨简直头疼,今天要办正事了。
“他在楼下澡房里头等你呢,”潮生说,“快去,我饿了。”
萧琨被潮生理所当然地使唤,却从不生气,比起撒鸾而言,潮生的催促与命令要好多了,只因他们就像朋友,而非上下级,撒鸾发令时,更多的是颐指气使。
萧琨下客栈一楼,到得客栈后院内,这里设了澡房供客人使用,清晨时分无人前来,撩开帘子入内,一眼看见的就是项弦象牙白色的、赤裸的身体。
萧琨在一侧解腰带,坐下脱靴,只见项弦泡在池中端详他,他在池内露出漂亮的肩背,一看就是常常练武的身材。
萧琨脱光了衣服,径直走到一侧去,拉铃,热水沿着竹管送过来,浇在他的头上。萧琨的肤色冷白,肌肉充满了爆发力,站在水流之下犹如一尊白玉塑像。
“昨夜的话,就说定了?”萧琨说。
尽管项弦并不想与萧琨成为上下级关系,但面对共同的敌人,就像倏忽所言,他们必须携手才能共渡。
“说定了,”项弦说,“正使。但你不能胡乱朝我下命令。”
“我不会胡乱下命令,但是副使,你不要总在玩,”萧琨说,“今天得办正事了。”
“没打算玩。”项弦说。
萧琨:“你答应潮生带他去看庙会?我得提醒你,他第一次见我面时也是这般,时间长了,慢慢就腻了。”
项弦:“哟,你在吃醋?小宝贝被我抢了,心有不甘么?过来。”
萧琨转身,看着项弦。
“来。”项弦朝他招手。
“做什么?”萧琨淋完热水,警惕地看了项弦一眼。
“不会对你动手动脚!”项弦说,“我又不是潮生!”
萧琨走到池内,在项弦的注视中坐进热水,项弦随手拨弄水流,以灵力催动热水,哗啦啦地浇了萧琨一脸。
萧琨:“!!!”
萧琨只是抬手拧转,澡池内的热水轰然涌起犹如巨浪,项弦忙大喊道:“停!停!”
萧琨这才住手,问:“你的鸟呢?”
项弦:“在这儿,喏。”
萧琨:“不是问这个!你有病么?!昨夜的酒还没醒?”
项弦哈哈大笑,说:“昨天午后就自己跑出去玩儿了。你腰间盘的那条龙呢?”
萧琨心道这都是什么话,起初他看项弦还像个正经人,现在越来越熟,有时竟接不上他的话。
“你平常也这么说话?”萧琨说。
“我只是觉得,”项弦说,“既然要我听你的,我们是不是就该对彼此多了解一点?”
萧琨深呼吸,打量项弦,不得不承认项弦说得对。
“鸟儿叫阿黄,”项弦说,“我不知道它从哪儿修得真火之力。六岁那年,我在家附近的后山上捡到了它,那会儿它快死了,我救了它一命,从那之后它就时时跟着我了。”
“它说自己兴许是只凤凰,不过我看不像。”项弦又说。
萧琨:“你见过凤凰?”
萧琨本意是“你又没见过凤凰,怎么知道它不是”,没想到项弦的回答却是:“对,我见过。”
萧琨:“!!!”
项弦:“师父去世后,我一直在寻找妖族的圣地,寻找巴蛇的踪影。数年前我来了巴蜀,就在距此地不远的山中,奉节之地遭到妖怪袭击,说来话长,还是学艺不精,伤得甚至有点重。一名少年出现,并救了我,分别时,他展开了火红色的羽翼,正是凤凰之羽。”
萧琨沉默思考,项弦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要与天魔对抗,便必须集结神州大地所有的力量,而凤凰在数千年中一直照拂人族,守护人间大地,乃是至为可靠与强大的助力。
“但过后,我再也没有碰到那名少年了。”项弦说。
“不打紧,”萧琨说,“慢慢地寻找罢。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另有一名管家,也是因缘际会相识,此时他去了北方,也即你们辽地上京城,寻找心灯下落。早知这一趟在成都得了消息,我便将他带来了,有他在,想必收拾个把小妖不成问题。”
“嗯。”萧琨作为交换,也主动道,“我的龙腾玦,乃是素未谋面的父亲所留,里头拘禁了上古龙魄,但它不能言语,师父说它须得积攒功德,累世修行,方能离去。这件法宝非常消耗体力,我无法太长时间使用它。”
项弦点了点头,萧琨知道他想问自己的身世与双眼,现在自己不想对此多说,毕竟他们对彼此还不熟悉。
萧琨换了个问题:“成都驱魔司使善于红,你对她了解多少?”
“她是吐蕃人,”项弦说,“夫家是汉人,她今年已经一百三十多岁了,是先师的旧识。她还给了我镇妖幡,让我将青城山上的妖怪收回去。”
项弦泡了一会儿,皮肤白里透红,起身换衣,说:“你是不是把她给得罪了?潮生吃了青羊宫内的贡品?”
萧琨想了想,答道:“她不是好东西。”
“什么?”项弦只穿着衬裤,袒露胸膛,转头看了萧琨一眼。
“她有执念,”萧琨说,“虽然我不知道执念在于何处,但她的心底有一股恨意在萦绕。”
“你开什么玩笑?”项弦说。
萧琨:“我怀疑她指引你我前来灌江口别有所图,至少也是借刀杀人之计。”
项弦想也不想便说:“她在成都驱魔司任职,已将近一百年了,你知道一百年是什么意思吗?”
萧琨:“你相信我的判断?”
项弦一怔,眉头深锁:“你认真的?”
萧琨坦然道:“不信算了。”
项弦走到一旁坐下,擦拭头发,说:“怎么看出来的?”
萧琨沉吟片刻,没有告诉项弦细节——前日他拜访成都驱魔司时,司使善于红因为他是辽人,语气不悦,外加潮生第一次来,又在正殿内闯了祸,是以话中满是讥讽。
萧琨于是用他的幽瞳,窥探了善于红的内心。
善于红虽从未见过这等异能,但活了这些年,何等老辣,马上感觉到了刺探,并隐藏起了心思,继而勃然大怒,将萧琨与潮生一同逐出了青羊宫。
也正因此,萧琨隐隐约约察觉,善于红的真正用意绝非她所言。
他不想告诉项弦自己拥有这幽瞳,毕竟在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曾以其窥探项弦的内心。
当时他看见项弦的意念里,是一团生机勃勃的烈火,火焰光芒四射,它煅冶万物也焚烧万物,是点亮寒冬与黑暗的一股强大力量。
小时候,发现自己有幽瞳时,他便忍不住去读周遭人的内心,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受到伤害的只有自己。师父乐晚霜告诉他,人心是世上最锋锐的利刃,在那之后,萧琨便很少启用幽瞳之力。
他决定不去窥探潮生与项弦的心,在这世上,他们是自己难得能结识的朋友了。
“我知道你宁愿相信成都驱魔司使。”
“不,”项弦说,“我相信你,因为你没有任何理由骗我。”
项弦开始穿靴子,认真地注视他的双目,说:“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的双眼能看见尚未发生之事?”
项弦过来,单膝跪地,与萧琨挨得很近,凑到他面前,却猜错了方向。
“我完全相信你。”项弦一字一句道。
萧琨与项弦对视,雾气氤氲中,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项弦的双眼是纯黑的,非常漂亮。萧琨看着浓眉大眼的项弦,片刻后,一手在水下掐了个指诀,“哗啦”一声,热水又把项弦淋了满头。
“哎!”项弦狼狈不堪,抽身离开,裹上外袍回房。
萧琨舒服地躺在池里,将全身浸没于热水中,手臂与脚踝现出青蓝色的血管。
是日上午,萧琨出了客栈以后,与潮生、项弦各骑一马,越过长桥前往城西,灌江口的二王庙处,庙会早已热闹非凡。
“那么咱们还听善于红的么?”项弦说。
“你自己没主意?”萧琨说,“你也是驱魔师。”
项弦:“我这人懒,能不动脑子就绝不动脑子。”
萧琨说:“先去庙中再说罢。潮生,潮生呢?”
“哥哥们!”潮生已被羊汤店勾引走了,说,“快来,我没有钱!”
萧琨:“……”
三人在庙会外过了早,潮生将一大碗加了嫩羊肉的雪白汤面吃了个底朝天,项弦还加了两笼素馅包子。萧琨身上已经没多少钱了,思来想去,只不敢说,总不好让潮生这个仙人担忧盘缠。他寻思过得十天半月,得上哪儿弄点钱去。
“这是供奉哪个神明的?”潮生问。
“大殿是二郎神,后头是李冰父子,”项弦说,“灌江口是二郎神的道场。等等,萧琨,快看。”
萧琨:“怎么?”
项弦朝萧琨扬眉,让他看庙会摊区的某个方向,萧琨随即瞥了一眼。
“妖怪?”项弦问。
“对。”萧琨答道。
虽然妖气很微弱,一现即逝,但他们已感觉到了,且不止一处,庙会上有妖在活动。项弦虽身为驱魔师,却也并非见妖就抓,毕竟妖也分善恶,只要不谋害凡人,驱魔师们不会特地为难它们,大家都是修行者,三百多年前的大驱魔师又与妖王立下过协定,人与妖二族,尽力共处罢了。
萧琨犹豫片刻,项弦却一拉他,示意先别管这么多。
潮生进了大殿,今日香火很旺,他们随着进来拜祭的民众挪动,摩肩接踵。过功德箱时,项弦又朝萧琨道:“哥哥,给钱。”
萧琨正提防着这一刻,他半点不想捐功德,已准备好了话来堵项弦,否则以他这花费速度,来一趟灌江口,回成都就得沿途乞讨为生了。
萧琨:“捐了能圆我的心愿?”
项弦:“我看不行,你那可是个宏愿。”
“那我捐给庙里做什么?”萧琨说,“求神不如求己。”
“哥哥有什么心愿吗?”潮生伸手要拉项弦,项弦便搂着他的肩膀,以免他走散了,萧琨正看他俩亲密时,潮生又朝他笑。
萧琨摸到手指,本以为是潮生,没想到手指修长,手掌宽大,牵手时不禁心中一动,短短眨眼间便觉不对,发现是项弦!
萧琨当即尴尬无比,把他的手掌掸开。
项弦却不以为意地说:“他自然是想光复大辽了。”
离开前殿,萧琨朝后殿走,听见潮生又说:“哥哥,那不是你能办到的事啊,国家都有气数,别多管了。”
萧琨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做不到是一回事,不去做又是另一回事。”项弦难得地认真严肃起来,朝潮生解释道,“受人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萧琨从小得耶律家照拂,要不是耶律洪基救了他,现在他甚至都不在这世上。从小到大,受人相助,请师父习文练武,衣食住行,都是因果缘分。他也想一身轻,却不能只顾自己快活自在,是不是?”
“对不起。”潮生太小了,不知世情,但他不是傻子,听完大致是明白的,马上朝萧琨道歉。
萧琨忙道“没关系”,又解释道:“不打紧,红尘中事,有了羁绊,就伴随着责任,羁绊很美很好,责任也必须去背负,你慢慢就懂了。”
潮生似懂非懂地点头。
项弦又说:“而且,每个人总有自己认定的路要走,有诸多责任重担。潮生,哥哥们确实羡慕你,没有牵挂,真好啊。”
萧琨听到这话时,心中突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感动。他万万没想到,理解他的人,竟是项弦。
他停下脚步,想听项弦还会说点什么,项弦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牵着潮生的手,又上来搭他的肩膀,他们身高相仿,萧琨只觉有点别扭,但这次他没有推开项弦,三人进了后殿。
后殿内人便少了许多,沿着石阶再往上,则是隐于山腰处的一个僻静院落,乃是二王庙道长修行之地,从山腰的台阶上望去,都江堰之水滚滚东流,景象蔚为壮阔。
入后山院落的门前有一牌坊,牌坊内立着一尊杨戬像,前方置一功德箱。
萧琨站了一会儿,解开钱囊,终究还是决定许几文香火钱以买个心安。
铜钱“当啷啷”地掉进去,项弦在旁看着,突然伸手:“许这么大一个愿,两文钱怎么够?”
萧琨完全未提防项弦突袭,更没想到这厮出手如电,替他“稀里哗啦”把一兜碎银全部倒了进去。
“这是咱们所有的盘缠!”萧琨咆哮道。
项弦:“这就对了。”
“对什么?”萧琨难以置信道,“住店的费用还没结呢!”
潮生:“啊……”
项弦:“待会儿再想办法,别这么紧张。”
潮生:“那……没钱就不能再买东西了么?拿出来就好了啊。”
萧琨:“潮生!不要掏功德箱!”
正在这混乱中,庙宇内的道家住持出来了,潮生的手正卡在功德箱里,一群道人瞠目结舌,看着牌坊外的三人。
一炷香时分后:
“无量寿福。”住持道长名唤灵清,倒是很温和,乃虚衍道长之首徒,也有六十来岁了,听项弦说了来意,忙令道人们奉茶,一伙小道童又在涂香油,帮潮生将手抽出来。
“师父坐化已有年余,”灵清解释道,“我们也等了好些时日,成都总算派人来了。”
项弦与萧琨坐着喝茶,萧琨始终无话,听项弦与灵清一问一答,大致得知了经过——这只妖怪出现已有很久,谁也说不清它在何时就居住于青城山中,曾经与都江堰的凡人们相安无事,虚衍道长尚在世之时,妖怪从不侵扰山下村镇。
而就在虚衍坐化之后,不知为何,山中妖怪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灵清道长虽是首徒,却荒于道术修行,一时奈何不得这些妖怪。
萧琨观察灵清,猜他也并无多少法力。
“这些妖怪,具体作了什么恶?”项弦问。
“常有英伟年轻男子被妖怪掳去,”灵清须发雪白,解释道,“没了下落。有些是船夫、樵夫、猎户,入山后数日未归,家人前往找寻,报与官府,就这么失踪了。青城后山已有近百年间未有山贼盘踞,也并非猛兽,毕竟猛兽吃人,总有白骨。官差四处搜山,发现失踪者附近的通路,俱被施予惘术,方求助于本观。明镜、竹风等前去寻找时,惘术却又撤了。只得暂且封了后山,待开春后再作打算。”
“惘术是什么?”潮生显然没听过这类低等妖术,问道。
“鬼打墙。”项弦说。
萧琨问:“一共失踪了多少人?”
“陆陆续续,这一年间,共有一十七人。”灵清答道。
项弦与萧琨对视一眼,换作在常年交战的燕云等地,十七个男人失踪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但在都江堰已算得上一件大事。
“于是城中略有点容姿的青年男子,人人自危。”灵清尴尬道,“本观猜测,兴许是那花妖在作乱,但碍于与先师的交情……”
萧琨心道我信你,人命关天之事,你还在顾念与一只妖的交情?
“我看是奈何不得对方罢。”项弦倒不给灵清留半分颜面,他连皇帝都能骂,住持实在不够看。
灵清只得说:“惭愧,惭愧。既然两位……三位来了,不如……”
“潮生,”萧琨说,“不要动他们的贡品。”
“我没有动,只是看看。”潮生狡辩道。
萧琨又问:“传说葛亮前辈坐化之前,曾在山中隐居,只不知故居在何方?”
“就在玉垒后山。”灵清唤来一名道童,说,“你且带他们去走一遭。”
项弦:“没关系,画张地图与我们就行。”
片刻后,显圣真君像所在的山门前,三人坐在台阶上端详,潮生得了道长给的一小兜贡果权当酬劳,而先前被扔进功德箱内的碎银,也不见取出来,就这么算了。
“让我看看。”项弦展开手绘的地图,说,“鬼打墙……这家伙可能躲在什么地方呢?喂,别吃了,出主意。”
项弦以手肘动了动萧琨,又问:“先去葛亮的旧居找心灯下落,还是先收妖?”
潮生道:“我早就想问了,这个‘葛亮’是诸葛亮么?”
“不是。”萧琨答道,“他姓葛名亮。孔明乃是复姓诸葛。”
“那他们有什么关系?”潮生疑惑道。
“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项弦说。
萧琨吃着潮生喂给他的贡品冬桃,望向山下的庙会。
“先收妖。”萧琨说。
项弦道:“早先咱们感觉到了妖气,会是山里这群家伙出来逛庙会么?”
萧琨将吃了一半的桃子递给项弦,拍拍袍襟,本想让项弦将它扔了,项弦却会错了意,接过他吃剩的半个桃子,自己吃了起来。
萧琨:“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我陪你去。”项弦说。
萧琨摆手,示意不必,一阵风般离开二王庙,进了市集内部。
他回忆着早上发现的妖气所在,在庙宇市集中穿梭,发动他的幽瞳,双目闪烁,搜寻混在凡人里的妖怪。
找到了第一个,看那模样,似是只山猪所化,来市集上找吃的,无伤大雅。
第二个……有了。萧琨站在摊后的不远处,发现了一只豺妖,豺妖正在东张西望,显然十分警觉。萧琨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动了它们,虽说低等妖怪自己稍出手就能解决,但若引起市集骚乱,想必对方就有了防备。
豺妖正在物色凡人……萧琨隐隐约约,读到了它的念头,是了,果然是为青城山那妖怪前来抓壮丁的。
幽瞳在读心之时,会让人产生晕眩感,修为越高,感觉就越明显。萧琨不想让它发现有人在旁窥伺,于是放开了豺妖,改而寻找其他的目标。
又有一只兔妖,这么多?
萧琨在市集上发现了更多的妖怪,足有十余只,它们正散落在市集里,大部分都奉命而来,庙会上来了不少凡人,而妖怪们仿佛奉了命令,正在寻找“合适的人”。
萧琨又读过几次心,尽量不惊动妖怪,得知“合适的人”乃是容貌英俊、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时,与灵清所言正好对上,便回到了二王庙中。
项弦脸上盖着地图,正在庙院的台阶前躺着晒太阳,潮生则拿了一把树枝,自得其乐地编帽子玩。
萧琨:“我有主意了。这样,稍后会有真君抬阁,想必他们已找好了人,而咱们仨里,须得有一人去扮成显圣真君,坐在阁中,被他们抬着过道游街。”
项弦:“你认真的?”
萧琨道:“我是色目人,惹人注意,潮生年纪小,就你了,兄弟。”
项弦说:“你只是存心整我罢!”
“哦!这是个好办法!”潮生说,“把妖怪骗出来,让它们把哥哥抓走吗?”
萧琨:“我们三人里,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要么让潮生去?”
项弦想了想,总不能让潮生当诱饵,这又确实是个好办法,只得就范,却道:“你又怎么知道妖怪会盯上我,将我抓走?”
萧琨说:“以你的姿色,铁定会被选上。”
潮生:“那咱们跟着他么?”
“唔。”萧琨说,“这样便能以最快速度,找出妖怪的老巢,虽不知那花妖掳年轻男子有何意图。”说着又安抚项弦:“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俩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萧琨又进山门去找灵清道长。到得正午时分,底下正在敲锣打鼓,显圣真君在准备抬阁了。
于川蜀一地,民间庙会之时,有令人扮成神祇,以众人相抬,坐在木阁上沿街过市的习俗,遂称作抬阁。
项弦被带到二王庙后殿内,里头木阁已备好,萧琨与灵清道长打了招呼,换下原本坐阁之人,里头乱糟糟的,有人开始给项弦换铠甲衣服,又要给他画眉毛抹脸。
“哪儿找来这么俊的小哥?”有人笑道。
萧琨说:“胡乱抹一抹就是了,用不着给他多画。”
项弦被按在木阁中间,换了一身二郎神的银白色铠甲,头发挽起,又有人拿来三尖两刃刀,让他握在手中。
项弦躬身将佩剑放在座位下:“说好的啊,可不能让它们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放心罢,”萧琨说,“潮生会跟在后头。”
“哇,哥哥!你太好看了!”潮生看项弦,简直心驰神醉。
项弦换上杨戬那身武袍,上身覆闪闪发光的鳞甲,下身漆黑武裤,蹬一双雪白战靴,头戴一顶三山帽,面如冠玉,目似点星,帽绳勾勒出漂亮的侧脸线条,又有一身驱魔师自带的英武仙气,令萧琨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家伙确实英俊。萧琨不得不承认。
从前萧琨对别人的相貌毫不在意,不知为什么,自从倏忽说了那第三个预言以后,项弦那模样就总让他有点心烦意乱。
项弦又笑着朝他看来,萧琨马上道:“我还有事,潮生,稍后我会来找你俩。”
“好,你去吧。”潮生还是老样子,正好去摸项弦,占点他的便宜。
“你别把他的铠甲弄乱了。”萧琨嘱咐道,在二王庙外等候。
阿黄总算回来了,扑打翅膀,进了木阁,飞到项弦肩上。
“这又是做什么?”阿黄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哇!你会说话!”潮生又上手去摸阿黄,阿黄便跳到他手背上,沿着胳膊一路跳上潮生肩膀。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项弦问,“查出什么了?”
阿黄答道:“没有,我不想靠得太近,她们已经见过我了,会疑心是你让我去的。我站在房梁上,不曾听见什么奇怪的话,那老太太正常得很。”
庙会上锣鼓喧天,到得午时,气氛涌向最高点,二王庙大门开启,只听“当”一声锣响,排箫、笙管齐奏,木阁抬出,百姓们纷纷涌向庙宇正门。
玉垒山前聚集了数万人,项弦暂时成为二郎神,端容肃穆,一双眼睛却四处瞥来瞥去,有人将碎银与铜钱扔进阁内,项弦便不易察觉地稍微侧躬。
“小哥!你不能捡百姓扔进来的钱!”抬阁的脚夫发现了,制止道,“那都是给道观的!”
“没有拿,只是看看。”项弦现学现卖,从潮生处学到了这招的精髓。
萧琨等在市集外,与百姓们跟随抬阁一同前进,见潮生在四处找他,便朝他招手。项弦已差点睡着了,几次被脚夫叫醒。队伍浩浩荡荡地抬着木阁下玉垒山,沿内江的江岸行走,过木桥,进城东。
“咦?”潮生问,“哥哥,你的眼睛怎么在发光?”
萧琨答道:“我在读妖怪的心,你看那伙妖怪。”
潮生也注意到了,数十丈的路上,分布着零零散散几只妖怪,互相之间在使眼色。它们与普通人最明显的区别在于,个个盯着木阁看,并未欢呼也没有跪拜之意。
“小妖怪们在为山里的大妖怪物色男人,”萧琨说,“项弦条件很合适,它们开始商量,要怎么将他带回去了。”
项弦则快睡着了,冬季的午时阳光正好,本来就照得人昏昏欲睡,四周又缭绕着烟火气息,木阁内还布置得既软又暖和。到得四周静了下来,抬阁队进城东小巷内,项弦被冷风一吹,稍清醒过来。
队伍需从此处绕一个圈,沿北方回往玉垒山,结束抬阁。
经过一条小巷时,项弦的腰牌上坠着的铃铛,突然“叮”地响了起来。
项弦顿时睁大双眼,脚夫不知声音来处,还在张望。
顷刻间小巷一侧喷发出黑气,轰然撞中了木阁,铃铛开始疯狂震响,脚夫们慌张大喊,项弦一个翻滚,从木阁中央滚了出来。
妖兽冲来,一口咬住了项弦,动作很有分寸,没有咬伤他,而是将他扔进了一口大缸里。项弦演戏演足,慌张喊道:“做什么!谁?有妖怪啊——!救命!”
阿黄:“……”
阿黄实在看不下去了,扑打翅膀飞走。
又有妖上前,将缸口以大木盖一抵,贴上封条,推着那缸骨碌碌地滚上了板车,轻车熟路,再以锁链交缠将缸捆在板车上。
“是这人吧?”
“就是这小子了!”
“当心别闷死了。”
“留了缝!快走,别啰唆!”
妖怪们分工极熟练,虎妖负责抓人,兔妖封缸,两只豺捆绳固定大缸,野猪妖则拖着板车,沿小路往外一拐,片刻间,已经跑得没影了。
“夫人一定喜欢……”
妖怪们完成了任务,欢天喜地,原地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