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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断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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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
钟鼓三通,众僧集于宝殿之上齐唱:
宝鼎热名香,普遍十方,虔诚奉献。端为世界祝和平,地久天长。端为世界祝和平,地久天长。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南天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梵音阵阵,传入慈恩寺客堂的寮房,有一位贵客已经醒了。
司马超群静静地坐在禅床上,他的面前有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他昨天带来的冷酒。他啜了一口,轻轻咬合,好的酒是要用牙齿去嚼的,这是卓东来曾经告诉他的。他曾经告诉过他很多事,包括怎样穿衣,怎样说话,怎样与江湖人相交。多么可笑,他们明明是一同长大的兄弟,甚至他比卓东来还大了三岁,可是卓东来似乎永远比他知道的要多,他们两个在一起,卓东来比他更像一个兄长。
门外传来脚步声,独属于卓东来的脚步声。司马超群放下空了的酒杯,又给自己斟满。他知道卓东来现在不想让他喝酒,今天有一场死斗,他必须保持清醒。可是他倦了,他在很久以前就觉得倦了,可是这一次他不止觉得疲倦,他还感到厌恶。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当他把卓东来从死牢里偷出来的时候,那个狼一样的孩子卷在他怀里轻轻地颤抖,他没有泪,只是在颤抖。他们共同背负了三十六条冤魂的孽债,命运就像春蛇一样交缠在了一起。那双眼睛就像灰鸽子的翅尖,也许稍不留神他就会飞走。可是司马超群抓住了他,他在他清亮的瞳子看到了自己,他相信卓东来也一定看到了,两个少年彼此凝视着对方瞳仁中的自己,那一刻司马超群以为他看到了永恒。
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邱家口那场噩梦,他一做就是十一年。他以为卓东来死了,他甚至想就这么随着去了。但一年后他却回来了,穿着一身阴郁的紫衣,优雅地像个高傲的天鹅。只是那像对灰鸽子翎羽般的眸子却变了,变得更像雾气,暗夜中凝结在剑锋上的雾气,让人琢磨不透。司马超群知道,他已经把他的卓东来弄丢了,也许他把自己也弄丢了。
“今天就算你要喝酒,是不是也应该等到晚一点的时候再喝?”卓东来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他的肤色本就比常人要浅,今天的脸色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司马超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跟他一样彻夜未眠。如果是的话,那么他在这无眠之夜又在想什么呢?
“我反正是不会败的。就算喝得烂醉如泥,也不会败。这不都是你一手安排好的吗?”司马超群丢下杯子,拿起酒壶灌进嘴里,他不想再跟腐儒骚客一样用牙齿去喝酒。他心里有一口气,堵得他心口发痛。他刺伤他,讥笑他,他希望可以激怒卓东来,让他不再冷静,让他和自己一样相互谩骂相互诅咒,甚至让卓东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愿意。
可是卓东来什么也没有说,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司马超群大笑,他的声音很大,大到都惊飞了树枝上的鸟,可是他的表情却像哭一样。“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问:“为什么要把我的每件事都安排得这么好?”
“因为你是司马超群。”卓东来的声音依然平静:“司马超群是永远不败的。”
“我不是!”他大叫着,将手中的酒盏砸得粉碎,“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别人不清楚,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是什么?呵呵,我不过是杞县衙门里一个吃里爬外的厨子!一个下贱的刽子手!”镶着七彩琉璃的八宝冠被他从头上揪下来,闪着彩光的琉璃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碎片刮破了他的脸,血顺着眉尖流下来,在脸上蜿蜒而下,放佛一行血泪。
卓东来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又松开。他轻轻地呢喃,宛若天边即将散开的云:“那么,你后悔了?”
“我没有!”他瞪着卓东来,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瞳仁仿佛随时都会迸发出鲜血:“我从曾不后悔过去做的每一件事。司马超群还是曾经的那个司马超群,可是,你呢?你是否还是曾经的那个卓东来?”
他盯着卓东来的脸,充满期待和恐惧。
过了很久,卓东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司马,你累了。”他撕下自己的袖子为司马超群擦拭脸上的血渍,司马超群一动也不动,就连睫毛都没有抖一下,他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卓东来为他擦好脸,又解下自己的发簪重新整理司马超群的发髻,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他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司马超群捏紧手里紫色的残袖,望着卓东来离去的身影,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是的,我累了,我很早以前就很累了。”
慈恩寺的早课已经接近尾声,众僧默念:
韦驮天将,菩萨化身,拥护佛誓弘深。宝杵镇魔军,功德难伦,祈祷副群心。南无普眼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