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视线》雁回山乌

1、雨痕

　　黑压压的云层像一块浸满污水的抹布，时不时被撕裂出一道惨白的闪电。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贴着透明胶的玻璃窗上。泛黄的玻璃后面，隐约透出两个扭曲的人影。

　　"陈沉，你和你那狗娘养的妈一样，都是废物！"醉醺醺的男人一脚踹在少年腹部，"钱呢？老子养你这么大，连点钱都拿不出来？"

　　陈沉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斑驳的墙壁。210cm的身高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压抑，他不得不佝偻着背，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流浪狗。

　　"爸，那是...下个月的生活费..."他声音嘶哑，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生活费？"男人一把扯过陈沉怀里用旧报纸包着的钞票，纸币散落一地，"老子养你这么多年，这点钱算什么？等我赢了这局，咱们就发家了！"

　　陈沉跪在地上，颤抖着去捡那些沾了泥水的纸币。一只沾满泥泞的皮鞋狠狠踩在他手背上，旧伤未愈的烟疤再次裂开，渗出血丝。

　　"就这么点？没用的东西！"男人吐了口痰，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铁门被摔得震天响，整面墙都在颤抖。

　　陈沉慢慢爬起来，洗得发白的校服上印着几个清晰的鞋印。他嘴角的淤青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宽大的手掌上除了新鲜的踩伤，还有几处已经发黑的烟疤——那是上个月父亲喝醉后留下的"纪念"。

　　他机械地收拾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当他把最后一本被撕烂的课本放回原位时，雨停了。

　　陈沉默默背上书包，低头走进潮湿的晨光中。

　　与此同时，几条街外的林荫道上传来清脆的笑声。

　　"林夏阳！等等我！"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小跑着追上前面修长的身影，"物理作业到底收不收啊？我昨晚打游戏忘了写..."

　　被叫做林夏阳的少年转过身，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笑起来时左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程钥，你觉得'阎王'会放过你吗？"林夏阳晃了晃手中的物理作业本，"我劝你趁早补，第一节就是他的课。"

　　"啊——"程钥夸张地捂住胸口，"你这个物理课代表的走狗！"

　　两人打闹着走向学校，谁也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安静地注视着他们。陈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目光黏在林夏阳的后背上。

　　教室里，物理老师"阎王"正怒气冲冲地拍着讲台。

　　"看看你们写的什么鬼东西！连公式都抄错！"他甩下一沓试卷，"林夏阳，发下去。"

　　林夏阳接过试卷，一张一张分发。当他走到最后一排时，不由停住了脚步。

　　"这字..."他轻声自语，"可以当字帖了。"

　　陈沉的试卷上，每一道题的解答都工整得像印刷品，连画图都用了直尺。听到这句话，陈沉猛地抬起头，过长的刘海下，一双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林夏阳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开。陈沉的手指在课桌下微微发抖，他小心翼翼地翻开藏在书包最里层的笔记本，在最新的一页写道：

　　"8月12日，夏阳夸我字写得好。他对我笑了。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是金色的。"

　　写完后，他迅速合上本子，却没注意到前排的程钥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喂，"程钥用笔戳了戳林夏阳，"那个陈沉是不是一直在看你？"

　　林夏阳回头，正好对上陈沉未来得及移开的视线。陈沉慌忙低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别瞎说，"林夏阳转回身，"可能只是碰巧吧。"

　　"得了吧，"程钥压低声音，"我观察好几天了。每次你说话，他都会盯着你看。而且..."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听说他家里情况很糟，父亲是个酒鬼..."

　　林夏阳皱了皱眉，没再说话。课间操时，他故意落在队伍最后，悄悄观察着陈沉。那个高大的男孩走路时总是低着头，像要把自己缩进阴影里。

　　陈沉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心跳加速。他在心里默念着林夏阳的名字，像念一句咒语。回到教室后，他在课桌内侧用圆珠笔刻下小小的"夏阳"二字，然后用拇指一遍遍抚摸，直到字迹变得模糊。

　　放学时，天空又下起了雨。陈沉站在校门口的屋檐下，看着林夏阳撑伞离去的背影。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迷恋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也许是因为那天林夏阳帮被欺负的他捡起了散落的书本，也许只是因为那个笑容太过明亮，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

　　陈沉深吸一口气，踏进雨中。他的校服很快被淋透，贴在瘦削的身体上。但他不在乎，因为此刻他的口袋里，正揣着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林夏阳丢掉的草稿纸。

　　那张纸上，有林夏阳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