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沈云生

53、命运交响曲-19

　　霍童面无表情地刷着微博，好无聊，这一年来娱乐圈风平浪静，不像前些年海啸频频，现在连口新鲜的瓜都吃不上，热搜榜上挂着的全是夏季高温预警和高考后的N条注意事项，夹杂着高三学子们考后的喜悦与迷茫，让霍童这个准高三生莫名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霍童从榜一一路刷下来，也就一只趴墙边贴肚皮睡觉觉的小猫咪让他乐了一会，不由想到家里那几只小猫，每次他回家都要抱着他的腿跟他撒娇，要么就是贴着他走，搞的他都走不动道，生怕把它们几个踩成猫饼。
　　刷到榜五十，霍童没兴趣再看了，只瞥了一眼，好像底下是什么某校生物实验室洞穴物种新发现的事，可惜他现在改行学音乐了，要是小学三年级以前，他肯定要点进去看看，毕竟当年他立志当霍·古道尔，暑假每次都拉着严玺往山洞里钻树林里跑，美其名曰研究动物行为。

　　“唉！”
　　霍童重重叹了口气，平静的生活对他来说跟嘎了有什么区别？

　　宿舍门被推开了，严玺刚从食堂打饭回来，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霍童坐在桌子上，双手拿着手机垂下来，两条腿甩来甩去跟只八爪鱼一样，抬头看他，喊道：“无聊啊无聊！”
　　严玺拍了拍他的腰，示意他屁股挪过去一点，霍童两侧腰窝敏感得很，瞬间抖了一抖，哀怨地给他挪地了。严玺把饭菜放到桌上，道：“我刚经过操场，有人在打篮球，还有好些围观群众，你要无聊也可以去围观一下。”
　　“我知道，教职工联谊嘛，附中和隔壁几个学校一块搞的活动，今天是最后一场，这种比赛有什么好看的，水平还不如咱东区实验小学呢！”
　　严玺皮笑肉不笑道：“谢谢，我以前也是实验小学的。”
　　霍童揶揄道：“所以这更证明了实验小学篮球队不行嘛！”
　　严玺懒得跟他打嘴炮，开始动手清理桌面，宿舍就这么两张桌子，霍童还不爱收拾，教材文具以及各种谱子甩的到处都是，还不让人动，说什么虽然乱但是他乱的有节奏，可以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精准找到自己想要的，所以严玺的收拾，也就是伸手当了一回推土机，让桌子留出来一点吃饭的地，然后摆好碗筷，打开饭盒。
　　“好香啊！”刚刚还在心里默念“严尔玉为何如此贤惠”的霍童此刻眼睛放光，嘴角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两只爪子趴在严玺肩膀，探头探脑道，“这是什么？麻辣烫吗，怎么这么香一点也不像咱食堂的水平啊！”
　　太近了。
　　霍童整个人几乎是贴在他身上了，严玺几乎能用背部感受到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腰腹，手轻轻一颤，把汤给泼出去了一滴，严玺不动声色地抽出一张餐巾纸，把那滴汤水擦去了。
　　了无痕迹。
　　严玺道：“三楼新开的窗口，我多加了几滴麻油。”
　　“早听说前阵子三楼翻新，没想到还真翻出个模样来了，我待会去看看。”霍童咂吧一口汤，回味无穷道。
　　严玺道：“别想了，我去的时候食堂都快关门了。”
　　“啊？这么早就关门？”霍童怀疑人生地看了眼时间，这不才不到六点吗？
　　“放假呢，你以为啊？”严玺点了点他的额头，“不仅是食堂，晚上十点之后宿舍楼也要锁门，到时候你想出去都出不去。”
　　霍童笑道：“不出去就不出去，正好跟你过二人世界嘛。”
　　严玺差点又手抖了。

　　晚八点，二人吃饱喝足又散了会步，这天天气很好，漫天飞霞，宛若梦幻之境。
　　霍童打趣，美食、美景，还有身旁的美人（严某人）。
　　“美人？”严玺挑眉，说着就对霍童的痒痒肉伸出魔爪。
　　霍童招架不住，只好笑着逃跑，两人你追我赶，在夕阳下奔跑打闹。
　　回到宿舍，霍童兴致大发，架起小提琴，即兴来了一段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拉完了琴，又在严玺这位忠实听众的声声“bravo”中十分做作地鞠了个躬，尽管看上去有点滑稽，因为他就穿着一身特别居家的短袖短裤和两撇拖鞋。

　　真好。
　　美食，美景，美人，还有美妙的琴声，这一整天都美好得像个童话。
　　这样的童话，霍童已经过了十七年了。
　　他万万想不到，童话也有完结的那天，而且就在今晚，今晚过后，他的人生将不再是童话。

　　凌晨一点，霍童睡的正熟，忽听到下铺传来几声异常的低吟。
　　严玺这家伙干什么啊？还能不能好好睡觉了？
　　霍童没多想，他哪能多想，他压根就没清醒，随手拍了拍床栏，示意严玺消停点。
　　那声音似乎弱下去了。
　　霍童欣慰地进入梦乡，一点半，还没等他再一次睡熟，底下又传来一阵动静，而且这次好像还夹杂着一些痛苦而嘶哑的呼唤：“年，年年……”
　　霍童陡然梦醒了。
　　他翻身下床，差点一脚踩空摔在地上，然后他一把掀开蚊帐，只见严玺微睁着眼，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好像被熬干了，又被咬得发白，浑身上下都烫得厉害。
　　霍童摸了摸严玺额头，好家伙烫的能把鸡蛋烫熟了，这起码烧到四十度了吧？再这么烧下去，严玺脑子都要烧坏了。
　　风寒？不对是风热？管他是什么，霍童来不及想了，他赶忙套上裤子穿上运动鞋，又帮严玺把鞋子穿好，先让他靠在床边，然后试着把严玺背起来。
　　好沉。
　　严玺这个子蹿的也太快了，好久没比身高，这一下才突然发现严玺竟然比他高了快半个头！瘦还是瘦的，但是光体型就已经让他俩在体重上拉开了差距好吧，霍童压根背不动啊。
　　没办法，只好先半拖半抱，把严玺扶下去，希望到了宿舍楼一楼，再找阿姨保安他们帮帮忙吧，好在严玺虽然烧的不要不要的，但基本意识还是有的，还能跟着他走几步，就是走几步就要喘一下，霍童都感觉他好像一副小命行将不保的架势。

　　终于到了楼下。
　　原来的电梯坏了，霍童只能走楼梯。这楼梯下的，霍童累的腰酸背痛腿抽筋，赶明一定要给校长信箱写信反映，让他们附中男生宿舍楼换一部新电梯。
　　霍童让严玺靠墙站好，但刚走没两步，严玺就站不住了，来回折腾了几次，霍童终于放弃了，算了，严玺坐着就坐着吧，反正今晚即将在阿姨面前毁了校草形象的男人不是他。要知道他们宿舍楼阿姨都可能八卦了，要是让她们看见严玺这样，第二天小道消息就能飞遍整个M大附中。
　　霍童来到宿舍楼门口，凌晨两点多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也就这片走廊在他声控之下亮灯了。他拍了拍阿姨门房，又喊了几声：“阿姨？吴阿姨！我是霍童啊，就621的霍童，我和舍友严玺留校，他今天晚上生病发烧了，您能把大门开开吗？我好带他去医院。”
　　沉默。
　　一望无际的黑夜，一眼看不到头的沉默。
　　噢对，霍童想起来了，这是假期，又是凌晨，阿姨们估计不在。
　　那就只能找值班的保安叔叔了，霍童看了眼值班室电话，拿手机拨号拨过去，电话那头响起来漫长的嘟嘟声。
　　一秒、两秒……
　　没有人接。
　　为什么没有人接？为什么没有人——
　　灯光忽地熄灭，又只余下一团黑暗。

　　“喂？喂！”
　　霍童喊了两声，走廊又亮起来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加快，喉咙好像被人攥住，刚才的声音也好像不是在招呼，而是在哽咽了。

　　他看了眼严玺，严玺还在烧着，见状道：“怎么……没有人值班吗？”他的声音很虚弱，冬天的蚊子都比他强壮有力。
　　霍童脸上神情抽搐了一瞬，道：“有的，一定有的。”
　　随即，他冲入走廊深处，一边走一边喊：“有没有人啊！”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有没有——”
　　霍童站定。
　　走廊里满是他的回声，几秒后，灯光熄了又亮，但比灯光更亮的却是他的一对眼睛，他的眼睛先于灯光在黑暗之中闪烁，随后定住，仿佛那是他从地狱里带回来的火炬：
　　“……人！”

　　没有别人。
　　这里却有两个人，一个是严玺，一个是他。
　　霍童几步冲向大门，用自己十七岁的身躯撞上那扇玻璃大门，一下、两下，大门纹丝不动，只仍然静静地、恪尽职守地映出一方夏夜。
　　霍童转身，又带走一阵风！
　　他来回走了几步，目光终于死死钉在挂在墙壁里的灭火器，他试了几下，消防栓门也是锁上的，没有钥匙打不开，但好在不是什么铜墙铁壁，而只是一道玻璃。他近乎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摸索着，从裤兜里抓出来一圈钥匙，他握着它，猛地刺去——
　　一次，又一次。
　　严玺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随着霍童的动作，不断震颤、晃动，最终被断裂甩开的那枚小提琴钥匙坠。
　　霍童又笑了。
　　他一把拔出灭火器，而后带着它撞向宿舍楼大门。
　　尖锐的、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和一道沉重的铁器掷地声。
　　门被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