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沈云生

33、星夜-11

　　六月的最后一周，是让无数西音学子又爱又恨的一周。无他，期末考这个超级无敌宇宙大怪兽来袭了，他们只有屏住呼吸，佯装自己已经身经百战哪怕是在万众瞩目之下也依然能够从容应对一丝不苟毫不出错，才能打败怪兽，赢来整个暑假的和平。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只要平时练琴练的好，到了考场就洒洒水啦……才怪。

　　候场期间，霍童前后左右一堆人提心吊胆窃窃私语，教学楼空气好像都变得比平常稀薄了，搞的霍童本来不紧张的，这下手心也莫名有点出汗了，他本来就怕热，这一紧张感觉整个人更热了，虽然空调开着但好像跟军训时候在空地里暴晒也没什么区别嘛！
　　“别紧张。”严玺跟他靠一块，低声道，“就弹个肖邦练习曲、巴赫平均律，再自选一首奏鸣曲而已，老师们不会让你弹完的，差不多二十分钟也就出来了。”
　　严玺此言一出，左右乐航森、徐之远纷纷侧目，不约而同投来了不可思议的眼神：“而已”？什么叫“而已”啊！也是，严玺弹李斯特《钟》《鬼火》都弹的溜得很跟冬天在滑雪场上溜冰一样丝滑，对他来说大一考试当然是洒洒水啦。

　　霍童道：“你怎么知道？你小舅给你透题的？”
　　严玺点头，道：“他说就当感谢我上次帮他和凌教授复合。”
　　好一个亲亲相护万恶的学阀啊，虽然这题透给严玺跟没透没什么区别，除了谈恋爱，萧鸣在其他事上可真是会做生意，一点都不带亏本的。难不成这就是严玺他家一脉相传的奸商血统？
　　霍童看了眼严玺，陷入一秒沉思：嗯，严玺他家奸商血统还真是不赖，比如严玺天庭饱满前额叶发达，为他具备“奸商”潜质打下了良好的先天智商基础，又比如，严玺长了一对乍一看很唬人细一看又很会说话的眼睛，宝石般的光泽，湖水般的深邃，让他在谈判的时候更容易迷惑对手俘获人心，还比如，严玺的鼻子很挺，严玺的嘴巴很薄但很好亲，就是要小心不能一上来就横冲直撞，不然就会撞到下巴磕到牙齿。此之为霍子经验之谈，切记，切记。
　　“……你看我干什么？”
　　严玺冷不丁一问，霍童吓得差点炸毛，幸运的是出来叫号的老师拯救了他：“下一位，霍童。”
　　霍童如获救命稻草，摸着兀自跳动不止的小心脏，一脸感激涕零笑容灿烂地进了考场，给旁边老师都看愣了下，在她漫长的几十年的教学生涯里，热爱学习的学生她见过，但这么热爱考试的学生她还是头一回见。

　　严玺低下头，颇为自嘲地一笑。
　　他又还在期待什么？
　　十几年了，霍童要喜欢他早喜欢了，而不是在他们那场稀里糊涂的假恋爱之后，不是在他们已经重新做回朋友之后。霍童这阵子是有点不对劲，不过大概也只是因为那场假恋爱的后遗症吧。
　　他捏了捏鼻梁，深吸一口气，又一次告诫自己，这样已经很好了。
　　霍童没有因为他的喜欢而将他推开，他们还能继续做朋友，这已经很好了。爱情是友情的红线，他不该碰的。他碰了，霍童还能给他机会让他收手，已经很不错了。差不多得啦，人生总有一些东西是注定得不到的，严玺，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忘了你曾经爱过他吧，这样对你对年年都好。
　　曾经？
　　爱过？
　　严玺心知肚明，可偏偏那不只是曾经。

　　四人考完出来，严玺依旧面不改色，霍童松了口气，乐航森如释重负，徐之远则是一离开考场就原形毕露，走起路来腿都是软的，忍不住感叹道：“……好可怕！”五个老师坐一排，有四个老师都面色严肃面沉似水，活脱脱四大金刚，也就萧鸣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但也在开了两句玩笑之后就被其他四位老师于无形之中瞪了一眼。
　　霍童和乐航森一左一右搀着他，忍俊不禁道：“咋啦？考个试还能要你命啊？”
　　徐之远道：“那霍哥你考前紧张什么？”
　　呵，他紧张的根本不是考试好吧。
　　霍童故作深沉状，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出了教学楼，途径“水边的阿狄丽娜”，也即一个水池小广场，瞥见肖邦、莫扎特等人的头像在风中摇摆。
　　不用说了，又是每学期期末周必定会上演的跳蚤市场。据说这是N多年前西音某位常年吊车尾的学长想出来的主意，他精确地瞄准了莘莘学子在期末周苦不堪言的心理状态和隐晦不能言说的消费需求，开设了这个独树一帜的期末跳蚤市场，除开常规跳蚤市场会买卖的各种二手日常用品、电子产品以及玩偶、书籍、画册、盆栽、鸡蛋等等等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的货物外，还包括摊主手工制作的“逢考必过”符、吉祥香灰琉璃手串（龙华寺大师亲手开光版）以及各专业大神头像画布和各色蔬果贡品，比如学教育的供的是孔子像，贡品是橘子和猪肉脯；学文学的供的是李杜苏轼等文曲星，贡品是荔枝、高邮咸鸭蛋等脍炙人口的食物。其中，最受广大学子欢迎的贡品是苹果，包括但不限于物理、计算机、商学、农学、资环等等专业都爱它，该学长为了进一步扩大规模，还打出来“苹果苹果，平安通过”这一M市广大大学生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标语，从此，苹果跳蚤市场风靡内外，席卷了整个M市高校圈，缓解了大家的考前压力，提高了考试通过率。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该学长毕业与否，拿到学位证否已经不为人知，但众所周知的是，他靠着举办跳蚤市场拿到了创业第一桶金，在毕业后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解决了西音不少学弟学妹们的毕业即失业问题。
　　此后，每年开学，辅导员都会引经据典，以此案例告诉大家，条条大路通罗马，将来毕业找不到工作也没有关系，不行还可以转行嘛，新时代的大学生就是要能屈能伸，争做新型通用学科交叉人才。

　　天太热了，霍童口渴，正好想买斤苹果，便走到一处摊位前，道：“同学你好，苹果怎么卖啊？”
　　该名摊主背着脸，正躲在棚子底下乘凉，闻言道：“苹果是赠品，买一张肖邦送一个苹果，不单独买卖的。”
　　竟然还是捆绑销售？
　　摊主表示他这是逢考必过摊不是水果摊。
　　严玺道：“我们只买苹果，不买肖邦。”
　　“这位同学，要讲市场规——”摊主一看严玺，顿时怔了怔，惊喜道，“严玺？”
　　严玺顿了顿，道：“你认识我？”
　　然后摊主就讲述了一个故人见面应不识的故事：摊主姓秦，名叫秦笛，乃是吹笛子的，上学期期末考曲式分析，严玺曾经在自习室碰到过他，那时候他焦头烂额，为了不挂科都快急哭了，严玺顺手帮了他一把。
　　再见恩人，秦笛十分感激，当场表示他要报恩，不仅不用他们买肖邦了，巴赫莫扎特啥的也不用买，就连苹果也给他们打折打了个友情价，几乎可以说是纯送了。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秦笛眨眨眼，隽秀的脸上略带羞涩，“严神你可以跟我拍张照吗？”
　　“……叫我严玺就好。”

　　拍完照，秦笛又主动请缨，帮他们把苹果搬到宿舍楼下，搬完苹果，又加了他们几人微信，表示下次再来可以接着优惠。
　　乐航森高兴得魂不守舍，咧着嘴拎着一袋苹果就上楼了，就连洗苹果啃苹果的时候都还在唱着欢快的小曲。
　　霍童没好气道：“你那么高兴干嘛？”
　　乐航森说他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这种幸运星体质当然不懂得他们水逆人的痛苦，一年了，乐航森连个外卖优惠券都没中过，好不容易这次沾了严玺的光天上掉下来大馅饼，他当然高兴了。倒是霍童，苹果是他要买的，怎么买回来了又不乐意吃了？
　　严玺也道：“苹果不好吃吗？”
　　霍童哼道：“好吃，肖邦的苹果当然好吃！”说着就跑一边了，徒留几人对他这腔没来由的火气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霍童很不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爽但反正就是不爽。作为一个一向秉承着“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青春男大，他一向都很喜欢拥抱生活里遇到的各种人各种事，但这一次他才不想拥抱那个秦笛和秦笛的苹果。
　　他想起秦笛和严玺的那张照片，想起秦笛看严玺时简直是在唰唰唰闪小星星的眼神，以及不经意间靠近严玺的手手脚脚和几根头发丝儿……等等，这人不会是gay吧？！
　　霍童的小雷达唰地一下竖起来天线，如此说来，种种诡异就都可以解释了，此人一定是对严玺心存幻想图谋不轨，所以才会打骨折才会挥着快乐的小手绢邀请他们下次再来。
　　下次再来？哼，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