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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好好学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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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殷玹除了雷打不动地跟着谢丞翊习字之外,几乎不见人影。天刚蒙蒙亮,山间还弥漫着未散的晨雾,殷玹喂饱了小毛驴,便揣上只烧鸡,风风火火地就往隔壁村跑。
邻村的老村医姓吴,就住在小石沟村山脚下一处孤零零的小院里,三间茅屋,院子里晒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苦涩又清香的复杂味道。吴老头儿须发皆白,背有些佝偻,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有神,看人时总带着点历经世事的通透和淡淡的揶揄。
村医虽说医术算不得多么精深,但在这山坳里活了一辈子,靠着这座大山讨生活,对那些藏在深涧险峰、老林幽谷里的珍贵药材,讲的是头头是道。
殷玹就跟在他屁股后头,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什么“七叶一枝花,深山是我家”,“识得千里光,全家不生疮”,又或是“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总是一边整理着草药,一边指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根茎叶花,告诉她哪样喜阴,哪样爱阳,哪样长在石缝里,哪样傍着老树生,只是老村医这里的珍贵药材也没几样,便就着寻常药材细讲年份高的又应是何种模样。至于对症能治什么,老头也捋着胡须说个大概。殷玹听得极其认真,那双惯于追踪猎物的锐利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花花草草,恨不得将它们的模样刻进脑子里去。
“哟,殷家丫头,又来蹭老夫的茶喝了?”殷玹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伸进来个笑嘻嘻的脑袋,正坐在屋里分拣药材的吴老头头也不抬,慢悠悠地打趣道。他手上动作不停,干枯却灵活的手指将一根根晒干的柴胡归拢到一起。
殷玹也不客气,把烧鸡放去厨房后,自己拎起煨在小泥炉上的陶壶,倒了碗粗茶,吹着热气喝了一大口,驱散一早的寒气。
“吴爷爷,您这茶比黄连还苦,也就我肯来蹭了。”她咂咂嘴,凑到老人身边蹲下,“今天咱们认什么?”
吴老头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他随手从身旁的簸箕里拿起一株干枯蜷缩、形似鸟爪的根茎,“喏,这个,认得吗?”
殷玹凑近了仔细看,摇摇头。
“这叫黄精,又叫老虎姜。好东西啊,补脾润肺,生津止渴。就爱长在背阴的山坡腐叶底下,挖的时候可得小心,别伤了根须,品相就差喽。”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又拿起一片叶子,“再看这个,像什么?”
“像……巴掌?”殷玹迟疑道。
“像啥巴掌!”吴老头嗤笑,“这叫八角枫,叶子有八个角哩!祛风除湿、舒筋活络的,山里老寒腿的穷汉子都指望着它泡酒呢。记住喽,叶子搓碎了有股子香味儿。”
一老一少就蹲在院子里,一个教得随意却句句是经验之谈,一个学得认真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吞下去。阳光渐渐驱散晨雾,洒在那些形态各异的草药上,也洒在殷玹专注的侧脸和吴老头花白的胡须上。偶尔有村民来看个小病,吴老头便一边号脉开方,一边还能抽空考校殷玹几句,殷玹答对了,他便哼一声,算是认可;答错了,少不得又是一顿夹枪带棒的“朽木不可雕”的数落。殷玹脸皮厚,只嘿嘿笑着,下次记得更牢。
这般光景,直至日头偏西,殷玹才意犹未尽地告辞,牵着她的小毛驴,踏着夕阳的余晖往回走。远山层林尽染,归鸟啼鸣,她的心里却装满了各种草药的模样和名字,沉甸甸的,却又充满了希望。
等她赶回自家小院时,天色已然擦黑。屋里透出温暖的黄色光晕,隐约还能听到柳氏轻柔的笑语声。
推门进去,果然见谢丞翊正坐在饭桌旁,柳氏坐在他对面,手里纳着鞋底,脸上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谢丞翊似乎正在讲着什么趣事,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缓,但言辞风趣,引经据典又不失通俗,偶尔还会温和地询问柳氏的看法。
“……故而那书生虽满腹经纶,却不及老翁一叶扁舟识得水性,可见世事洞明皆学问。”谢丞翊唇角含着一抹浅笑,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让他苍白的脸色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柳氏听得入神,闻言点头笑道:“谢公子说的是呢,这过日子啊,确实处处是道理。我们庄稼人虽不懂大文章,但也知道看天吃饭,因地制宜的道理。”
殷玹裹着一身寒气进屋,脸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发梢还沾着点不知在哪蹭到的枯叶屑。屋里油灯温暖,谢丞翊正坐在桌边,陪着柳氏说话。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竟逗得柳氏掩着嘴轻笑,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连日来眉宇间的愁绪淡去了不少。
见殷玹回来,柳氏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便忍不住站起身,带着几分埋怨道:“你这孩子,又野到哪里去了?天天不着家,哪家未出阁的姑娘家像你这样?”她嘴里数落着,手下却不停,赶紧将一直温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杂粮饭,上面还铺着几片腊肉和炒青菜。
殷玹嘿嘿一笑,洗了手凑到桌边:“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嘛!饿死我了!”她端起碗,沿着碗边就先吸溜了一大口热乎乎的杂粮粥,满足地叹了口气。
柳氏见她鼻尖冻得微红,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狼吞虎咽的模样,哪里还真的忍心责怪。她拿起手中的活计,嘴里还是忍不住心疼地念叨:“天天这么晚,也不知道在外面能不能吃上口热乎的……瞧这饿的。跟你说了多少回,事儿慢慢办,身体要紧……”
灯光下,母亲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的担忧,絮絮叨叨的埋怨里全是关爱。殷玹心里又暖又软,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声音也软了下来:“娘,真的没事。吴爷爷人好,还分我饼子吃呢。我就是想多学点东西,心里踏实。”
灯光下,母亲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的担忧。殷玹心里一暖,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声音也软了下来:“娘,真的没事。我带着干粮呢,饿不着。就是……就是想多学点东西,以后……以后咱们的日子总能更好过些。”
柳氏闻言,微微一怔,看着女儿日渐坚毅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娘知道你有主意,但也要顾着身子。”
一旁,谢丞翊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在殷玹沾着风尘却亮晶晶的眼睛和柳氏慈爱担忧的脸上掠过,唇角那抹温和的笑意更深了些,却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将桌上那碟咸菜往殷玹的方向推近了些。
殷玹抬眼觑向对面,脸上笑开了花:“娘,您可说呢。谢丞翊不是在家陪的您开心得很嘛,我一进来就看见你们聊得多高兴呢。”
“谁让你天天大忙人一个,小谢在家里也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这日子啊,倒是比以往热闹了些。”
谢丞翊闻言,微微欠身,语气温和:“伯母言重了,是晚辈叨扰了。能与伯母说话,听些乡间趣闻,于晚辈而言,亦是开阔眼界,受益匪浅。”
柳氏被他这话逗得又笑了起来:“谢公子真是会说话,我们乡下人哪里有什么能让你受益的。”
殷玹一边扒着饭,一边听着母亲和谢丞翊的对话,看着母亲明显开朗了许多的神色,心里对谢丞翊,不禁也带了点感激。她偷偷抬眼瞟他,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烛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和挺直的脊背,竟让人觉得有他在,这简陋的屋子似乎也真的多了几分不同往日的安宁与……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