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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沈厌抱着谢沧行冰冷沉重的身体,僵立在原地。男人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温热的,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染红了他破烂的衣襟,也灼烫着他抱着对方的手臂。那滚烫的温度,与他记忆中寒玉真人施加的所有冰冷酷刑都截然不同,像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为了他……一个他恨之入骨、视如草芥的“魔种”,爆发出那样恐怖的力量,然后落得如此境地?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沈厌。他低头看着怀中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苍白如纸,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阴影,嘴角的血迹刺目惊心。这张脸,几天前还带着强装的冷漠和让他憎恨的算计,此刻却只剩下濒死的脆弱和灰败。
      一种尖锐的、陌生的刺痛狠狠攫住了沈厌的心脏!比任何鞭伤都要来得猛烈!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铮消失的方向,里面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但很快,那杀意被更深的无措取代。
      他该怎么办?
      把这个人扔回冰冷的寝殿?看着他死?这个念头一起,沈厌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不……不行……他还没弄清楚!他还没问清楚!他不能就这么死!
      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沈厌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顿,极其艰难地将昏迷的谢沧行往寝殿里拖去。谢沧行的身体很沉,沈厌本就瘦弱,又带着伤,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汗水混着谢沧行的血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好几次他差点摔倒,都死死撑住,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痉挛。
      终于,他将谢沧行拖到了那张冰冷的寒玉榻上。谢沧行毫无知觉地躺倒,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胸口的衣襟被鲜血浸透了大片。
      沈厌站在榻边,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男人,大脑一片混乱。他不懂医术,不懂疗伤,在这个冰冷的凌雪峰上,他只有等死和被折磨的经验。
      药……对!药!那个男人之前熬的药!
      沈厌猛地转身,冲出寝殿!庭院里,那个装着“改良版”药膏的粗瓷碗还歪倒在柴房门口,深褐色的药膏洒了一地,被风雪冻硬。他看也没看,直接冲向偏殿的厨房!
      厨房里一片狼藉,还残留着熬药的烟火气和古怪的药味。沈厌如同没头苍蝇般翻找。锅碗瓢盆被他撞得叮当作响。他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之前熬药的粗陶锅,里面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药渣。他又在灶台边发现了那个装着凝固油脂的破罐子,还有角落里散落的、晒干的草药——那是谢沧行之前采药剩下的一点边角料,被他随手扔在那里。
      沈厌看着这些东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一种近乎偏执的急迫取代。他不懂配比!不懂火候!他只知道那个男人是用这些东西熬出那些深褐色、带着古怪气味、却让他伤口不再灼痛的东西!
      他手忙脚乱地生火。火石冰冷,火星溅落,点燃了干草,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得肋下的旧伤一阵剧痛。但他不管不顾,抓起那些干枯的草药,胡乱地用石块砸烂(没有药碾),也不管分量,一股脑地扔进粗陶锅里,又挖了一大块凝固的油脂丢进去,然后舀了半锅冰冷的雪水。
      火苗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混合物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生涩、油脂和草药苦涩的古怪气味在厨房里弥漫开来,比谢沧行熬制的难闻十倍不止!
      沈厌被这气味熏得头晕眼花,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锅里翻滚的、颜色浑浊不堪的糊状物,用一根烧火棍胡乱搅动着。汗水浸透了他的单衣,脸上沾满了烟灰,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只有不顾一切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他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直到锅里的东西变得粘稠发黑,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他才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熄了火。他用一块破布垫着手,将那滚烫的、冒着诡异气泡的黑乎乎粘稠物倒进一个还算干净的碗里。
      看着碗里这团散发着恐怖气味的“药膏”,沈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这……真的能行吗?但想到榻上那个气息越来越弱的男人,他眼中那点犹豫瞬间被狠厉取代。
      他端着这碗滚烫、气味骇人的“杰作”,踉踉跄跄地冲回寝殿。
      谢沧行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胸口的衣襟被沈厌用颤抖的手撕开,露出下面一片触目惊心的淤紫——那是强行引动墨陨剑凶戾剑意和承受反噬留下的内伤,皮肤下血管破裂,形成大片的淤血。
      沈厌看着那片淤紫,呼吸一窒。他没有任何犹豫,用两根手指狠狠挖了一大坨滚烫粘稠、散发着焦糊和古怪气味的黑色药膏,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狠狠地、胡乱地涂抹在谢沧行胸口那片淤伤上!
      “呃……”昏迷中的谢沧行似乎被这滚烫和强烈的刺激触动,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沈厌的手抖了一下,动作却没有停。他将碗里剩下的药膏,不管不顾地全部挖出来,更加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涂抹在淤伤周围,仿佛要将这滚烫的、难闻的东西当作救命稻草,强行塞进对方的身体里!
      寝殿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药味和血腥气。沈厌跪在寒玉榻边,双手沾满了黑色的、粘稠的药膏和谢沧行的鲜血。他看着榻上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却依旧昏迷的男人,看着他胸口被自己涂得一片狼藉的黑色药膏,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这……根本没用!
      他猛地缩回手,看着自己沾满药膏和鲜血的双手,眼中充满了自我厌恶和更深的茫然。他到底在干什么?他救不了他!他只会让情况更糟!
      就在这时,榻上的谢沧行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那血块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如同黑色冰晶般的诡异寒气!
      “师尊!”沈厌惊骇欲绝,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谢沧行肩膀的瞬间——
      异变陡生!
      昏迷中的谢沧行身上,猛地爆发出一股极其不协调的、冰冷刺骨的灵压!这股灵压充满了混乱、排斥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撕裂感!它并非攻击沈厌,更像是一种身体内部两种力量剧烈冲突失控的外泄!
      沈厌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沧行。
      只见谢沧行的身体在无意识中剧烈地颤抖着,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气流在疯狂乱窜,时而鼓起,时而凹陷。他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景象:左半边脸苍白如纸,透着一种死寂的寒气,右半边脸却因为内腑的灼伤和反噬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身上疯狂地冲突、撕扯!
      更让沈厌瞳孔骤缩的是,在谢沧行裸露的胸口那片淤伤边缘,在那层被他胡乱涂抹的黑色药膏下方,皮肤之下,隐隐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的——裂纹!
      那裂纹并非皮肉开裂,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灵魂与躯壳之间出现的、令人心悸的排斥裂痕!它们如同透明的蛛网,在谢沧行的皮肤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不安的、即将破碎的气息!
      “这是……什么?!”沈厌倒吸一口冷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冷。眼前这诡异而恐怖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以为谢沧行只是重伤反噬,却没想到,这具身体内部,竟然在进行着如此惨烈而诡异的斗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这躯壳里被强行撕裂出来!又或者,有什么东西在抗拒着这具躯壳!
      难道……难道他之前的怀疑……是真的?
      那个站在风雪中笨拙采药的男人,那个端来滚烫糊糊和苦涩药膏的男人,那个为了他爆发出毁灭一剑又瞬间倒下的男人……他眼中的惊悸、强装的镇定、那些反常的举动……不是因为新的阴谋,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寒玉真人?!
      这个如同惊雷般的念头,狠狠劈在沈厌混乱的意识里!将他心中那座刚刚被砸开裂缝的冰墙,彻底炸得粉碎!
      他死死地盯着榻上那个在痛苦中挣扎、身体浮现诡异裂纹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你……你到底是谁?”沈厌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无声的质问。他再也无法用“阴谋”来解释这一切。
      寝殿内,刺鼻的药味、血腥气与那混乱、排斥的冰冷灵压交织在一起。谢沧行在昏迷中承受着灵魂与躯壳撕裂般的痛苦,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而沈厌,则如同被钉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这超出理解的一幕,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个他恨之入骨、时刻想要撕碎的“师尊”躯壳里,藏着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灵魂?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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