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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呼啸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狠狠砸在脸上,冰冷刺骨。谢沧行猛地睁开眼,胸腔里那颗心还在疯狂擂动,残留着猝死前被报表淹没的窒息感。

      可眼前……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他那间堆满泡面盒的出租屋。

      入目是古拙的木质房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又陌生的冷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药草苦涩。他撑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不属于自己的僵硬和虚弱。目光扫过身下冰冷的玉榻,触手所及是光滑微凉的缎面,再落到自己身上——一袭素白得近乎缟素的宽大袍袖,袖口绣着几片疏淡的墨竹。

      陌生的记忆碎片,带着冰冷的绝望和刻骨的恨意,如同开闸的洪水,粗暴地冲进他的脑海。

      凌雪峰…寒玉真人…谢沧行……

      一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他的意识核心:沈厌!

      《戮仙》!那本他熬夜追更、最后被反派魔尊沈厌屠戮仙门、血洗三界的狠辣手段惊得睡不着的修真小说!而他,谢沧行,这个身体的原主,正是书中前期对幼年沈厌极尽虐待、后期被沈厌亲手撕碎神魂、挫骨扬灰的炮灰师尊——寒玉真人!

      “嘶……”剧烈的头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剧情……三年!只有三年!

      按照那本该死的书,三年后,被原主折磨得彻底黑化的沈厌,会从万魔渊爬出来,带着滔天恨意和一身惊天动地的魔功,第一个找到他这“恩师”,用最残忍的手段,让他形神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这屋子里的寒气更甚。

      “哐当!”

      一声金属落地的脆响,夹杂着压抑的闷哼,穿透呼啸的风雪声,从外面庭院传来。

      谢沧行心口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那张冰冷的玉榻,脚步虚浮地冲到雕花的木格窗边。

      寒气扑面而来。

      窗外,庭院中央,一片被特意扫开积雪的青石地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正挣扎着想要重新挺直脊背跪好。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身形瘦削得惊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粗布单衣,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腕和脚踝处,布满了新旧交叠的鞭痕和冻疮,深紫暗红,触目惊心。他身边倒着一个空了的木桶,冰水泼了一地,正迅速凝结成冰。

      风雪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少年冻得嘴唇乌紫,脸上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上结了层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颤抖,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此刻深陷在眼窝里,死死盯着地面,里面翻涌着谢沧行无比熟悉的情绪——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毒蛇般阴冷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沈厌!

      书里那个未来会血洗天下、让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尊沈厌!此刻还只是个在师尊刻意刁难下濒临死亡的少年!

      书里的寒玉真人,今日的惩罚就是罚跪雪地,还要他挑满十缸冰水。最后,会“大发慈悲”地赐下一碗掺了蚀骨散的灵粥,美其名曰“驱寒”,实则加速摧毁这少年本就残破的根基!

      谢沧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扑向房间角落那张冰冷的石桌。桌上,果然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碗,碗里盛着大半碗热气腾腾、泛着奇异莹白光泽的粥。香气诱人,却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甜腥。

      蚀骨散!

      原主记忆里,这东西发作起来如同万蚁噬心,会一点点啃食掉修士的根基与经脉,痛苦万分,且极难察觉,后期根本无法可解!

      看着这碗粥,谢沧行仿佛看到了三年后自己被沈厌撕碎神魂的惨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行!绝对不行!

      他几乎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一把抓起那碗要命的灵粥,几步冲到窗边,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挥——

      哗啦!

      温热的、泛着灵光的粥水连同那价值不菲的白玉碗,被他狠狠地泼进了窗外厚厚的积雪里。莹白的粥迅速被肮脏的雪泥吞没、冷却、冻结,只留下一个丑陋的污迹。

      庭院中,跪着的少年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他似乎听到了那声脆响和泼洒的声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那双深陷的眼眸越过风雪,精准地钉在谢沧行所在的窗口方向。

      谢沧行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那里面没有丝毫感激,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以及更深、更浓重的审视和刻骨的冰冷。像一头濒死的小兽,警惕着猎人任何可能的举动。

      风雪更大了,卷起的雪沫几乎模糊了视线。少年沈厌跪在那里,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撕裂的纸。

      谢沧行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双让他心底发寒的眼睛。逃?能逃到哪里?整个修真界都是这本书的舞台,沈厌黑化后的力量足以翻江倒海。躲?以原主这废柴修为和声名狼藉的人缘,只会死得更快。

      唯一的生路……竟然只剩下眼前这条看似最不可能、最凶险的路——改变沈厌!在他心中埋下一点点,哪怕只有针尖那么大的“不恨”!

      厨房在偏殿后面,简陋得只有几口大灶和一些粗陶器具。谢沧行在原主混乱的记忆碎片里艰难翻找,凭着现代人煮泡面的基础经验,手忙脚乱地生火。火石冰冷,好不容易擦出火星点燃干草,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他找到半袋糙米,又翻出几颗蔫了的灵蔬(大概是原主不屑一顾的下脚料),胡乱切了扔进锅里。

      水是冷的,米是糙的,火候更是毫无章法。他只想弄点热的,能下肚的东西。锅里的东西咕嘟咕嘟冒着泡,卖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灰扑扑的一团糊糊,散发出一种介于食物焦糊和生米之间的古怪气味。

      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碗壁滚烫,灼烧着他的指尖。他端着这碗卖相糟糕、热气腾腾的糊糊,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风雪肆虐的庭院。

      雪地上那碗毒粥的污迹已经被新雪浅浅覆盖,只留下一点不祥的轮廓。沈厌依旧跪在那里,姿势僵硬,头微微垂着,雪花落满了他单薄的肩头和凌乱的发顶。他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睫毛上凝结的冰晶随着他细微的颤抖而闪烁。

      谢沧行走到他面前,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少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冻成了一尊冰雕。

      “起来。”谢沧行的声音干涩沙哑,在风雪中显得异常突兀。他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寒玉真人那种惯有的、带着冰碴子的冷漠语调,却因为中气不足和心虚,显得有些怪异。

      沈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那张被冻得青紫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像两口幽深冰冷的寒潭,直勾勾地、毫无波澜地看向谢沧行,以及他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东西。那眼神里没有期待,没有疑惑,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戒备,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对方又要玩什么新的花样。

      谢沧行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指尖捏着滚烫的碗壁,几乎要被烫伤。他避开那双能冻伤人的眼睛,硬着头皮,将手里那碗卖相糟糕的糊糊往前一递,碗几乎要碰到少年冻裂的嘴唇。

      “喝了。”依旧是干巴巴的两个字,带着命令式的僵硬。他不敢多说,怕露馅,也怕任何多余的举动都会刺激到这头被折磨得快要崩溃的幼兽。

      风雪在他们之间呼啸。时间仿佛凝滞了。

      沈厌的目光,终于从那碗勉强能称为“食物”的糊糊上,缓缓移到了谢沧行脸上。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片,缓慢地刮过谢沧行强装镇定的眉眼、紧抿的嘴唇、握着碗微微发颤的手指。那审视的意味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要将眼前这个披着师尊皮囊的灵魂彻底看穿。

      谢沧行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冰封,但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冰冷。他几乎要以为少年看出了什么破绽,下一刻就会暴起,用那被冻得青紫的手掐断他的脖子。

      然而,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息过后,沈厌那紧绷得如同弓弦的身体,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线。不是信任,更像是一种彻底放弃挣扎后的麻木。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臂。那只手冻得肿胀发黑,布满裂口和冻疮,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破烂单衣下的伤痕,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的手抖得厉害,像风中残烛,几次想要去接那只滚烫的粗陶碗,却都因为无力而滑开。

      谢沧行看着那只颤抖的、伤痕累累的手,胃里像是塞进了一块冰,又冷又沉。那碗滚烫的糊糊在他手里也变得越来越沉,几乎要拿不住。

      就在沈厌的手指又一次徒劳地滑过碗沿时,谢沧行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他猛地向前探身,一只手依旧端着碗,另一只手却极其快速地伸出,一把攥住了少年冰冷刺骨、肿胀不堪的手腕!

      触手的感觉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那根本不像活人的手腕,像握着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浸透了寒气的朽木!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僵硬。

      沈厌的身体在他碰到的一瞬间剧烈地一震!那双死寂的眼睛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爆发出强烈的、近乎野兽般的凶光!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微弱气流猛地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狠狠撞向谢沧行!

      “呃!”谢沧行闷哼一声,胸口如遭重锤。原主这具身体本就虚弱不堪,这一下冲击虽然微弱,却也让他气血翻涌,眼前发黑,踉跄着差点摔倒。他死死攥住那只冰冷的手腕,才勉强稳住身形。

      “别动!”谢沧行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因疼痛和惊怒而扭曲,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近乎崩溃的严厉。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连同少年大半边冻僵的身体,粗暴地拉扯过来,然后不容抗拒地将那只粗陶碗塞进了沈厌冰冷的手里。

      “拿稳!喝了!”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冲击和此刻的用力而微微发颤,脸色也白了几分,但眼神却死死盯着沈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沈厌被他吼得似乎怔了一下。那双刚刚爆发出凶戾的眼眸中,翻腾的戾气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重新被更深的、难以解读的阴鸷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茫然取代。他低下头,看着被强行塞进自己手里、烫得他几乎握不住的粗陶碗。碗里那团灰扑扑、散发着古怪气味的东西,正蒸腾着白色的热气,扑在他冻得麻木的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奇异的暖意。

      这暖意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恐慌。他握着碗的手指,因为滚烫和虚弱,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他沉默着,像一尊被风雪侵蚀的石像。

      谢沧行胸口被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闷痛。他死死盯着沈厌的动作,看着他低头对着那碗糊糊沉默,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生怕再刺激到这个浑身是刺、随时可能爆发的少年。

      就在谢沧行几乎要以为对方会把这碗东西直接泼回他脸上时,沈厌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谨慎,将碗凑近自己乌紫干裂的嘴唇。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停顿了片刻,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嗅闻,又像是在确认某种危险的气息。那双深陷的眼睛,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谢沧行的脸,像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谢沧行屏住了呼吸,强忍着胸口的闷痛,努力维持着面部的冰封,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终于,沈厌微微张开了嘴,小心地啜饮了一小口。

      那滚烫的温度,猝不及防地顺着干裂的嘴唇和冰冷的食道滑下,如同一滴滚烫的岩浆,骤然落入一片冰封的死寂寒潭!

      “唔……”一声极低、极压抑的闷哼从少年喉咙深处溢出。

      沈厌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碗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粗陶碗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如同寒潭死水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谢沧行的身影。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惊愕和混乱!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认知被猝然打破后的巨大冲击——冰冷、剧痛、毒药、折磨……这些才是寒玉真人给予他的全部。这滚烫的温度……是什么?是新的陷阱?是更残酷的折磨前的迷魂汤?

      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在那双死寂的眼中激烈地碰撞、撕扯。困惑、怀疑、不敢置信……最后,所有的激烈都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阴鸷。那阴鸷如同实质的墨汁,沉甸甸地覆盖了他眼底所有的光,比刚才纯粹的恨意更加复杂,更加令人心悸。他死死地盯着谢沧行,仿佛要用目光在他脸上烧灼出两个洞来,想要看清这层熟悉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怎样陌生而叵测的灵魂。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都停滞了。

      谢沧行清晰地接收到了那道目光中的重量。那不再是单纯的恨,而是一种混杂了惊疑、审视和更深沉戒备的阴冷。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舔舐着流血的伤口,幽绿的眼睛却在黑暗中死死锁定着你,判断着你递来的食物是救赎,还是包裹着糖衣的致命毒药。

      他喉头干涩,胸口的闷痛提醒着他刚才那一撞的力道。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解释。任何解释在这种时候都苍白无力,只会显得欲盖弥彰。他只是站在那里,承受着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任由风雪灌进他同样单薄的衣袍,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激起一片寒栗。

      沈厌的视线在他脸上盘旋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再次落回手中的粗陶碗上。碗里的糊糊还在袅袅地冒着热气。他沉默着,不再有犹豫,不再有试探。他低下头,几乎是凶狠地,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滚烫的、粗糙的食物刮过他冰冷的食道,带来灼烧般的痛感,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吞咽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又像是在发泄某种无处安放的情绪。

      很快,一大碗糊糊见了底。

      沈厌放下空碗,粗陶碗底磕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用手背极其粗鲁地抹了一把嘴,动作牵扯到身上的鞭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他重新抬起头,看向谢沧行。

      那双眼睛里的阴鸷并未散去,反而沉淀得更深。但谢沧行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那是一种“任务完成”后的空洞感,以及一丝连沈厌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身体内部升腾起的那点微弱暖意而产生的茫然。

      “师尊。”沈厌开口了,声音嘶哑干裂,像砂纸摩擦着朽木,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公式化的平静,“弟子喝完了。”

      他依旧跪在冰冷的雪地里,脊背重新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失态从未发生过。只有他握着空碗的手指,指节依旧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谢沧行看着他那副重新武装起来的、布满尖刺的麻木姿态,心底那股沉甸甸的感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改变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灵魂,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那碗滚烫的糊糊,似乎只是短暂地融化了他表层的冰壳,露出了下面更加坚硬、更加寒冷的冻土。

      风雪卷起地上的残雪,打着旋扑在两人身上。

      “滚回你的柴房。”谢沧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依旧是寒玉真人惯有的、那种带着冰渣子的冷漠语调,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威严,“没有传唤,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沈厌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情绪。他沉默地放下那只空碗,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顺从。然后,他用那双冻伤的手撑住冰冷的地面,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试图站起来。每一次发力,他瘦削的身体都剧烈地摇晃着,冻僵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呻吟,那些遍布全身的伤口在动作的撕扯下,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痛苦。

      谢沧行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指蜷缩着,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少年如同一个破败的、随时会散架的玩偶,在风雪中挣扎着想要站起,又因为脱力和剧痛而一次次跌跪下去。每一次跌倒,都带起一小片冰冷的雪沫。

      最终,沈厌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背,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肋下某处剧痛的鞭伤上,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庭院角落那间低矮破败、如同牲口棚般的柴房挪去。风雪吞噬了他单薄的背影,每一步都在积雪上留下一个深而蹒跚的脚印。

      直到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柴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和外面两个世界。

      谢沧行才猛地松懈下来,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胸口的闷痛袭来。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他低头看着雪地上那个被沈厌遗弃的粗陶空碗,又望向柴房紧闭的门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混杂着劣质金疮药的味道,正从柴房的方向隐隐飘散出来。

      他闭上眼,原主混乱记忆中那些刻意施加在少年身上的、令人发指的折磨手段——毒打、寒潭浸泡、鞭笞、用针扎指尖、逼他徒手在滚烫的炉灰里扒东西……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冰冷而残酷。而刚才少年眼中那片深沉的阴鸷,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他的心头。

      三年……时间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谢沧行缓缓睁开眼,望向凌雪峰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风雪没有停歇的迹象。

      柴房内,沈厌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冰冷潮湿的稻草上。身体内部那点因为滚烫食物而升腾起的微弱暖意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冷和全身伤口火烧火燎般的剧痛。他摸索着拿出怀中一个破旧的、散发着劣质药味的瓷瓶,倒出一点粘稠的药膏,胡乱地涂抹在手臂上一道绽开的鞭痕上。药膏带来的刺激让他身体猛地一抽,牙齿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黑暗中,他睁着眼,望着柴房破败的屋顶缝隙里透进来的、冰冷的天光。寒玉真人那张冷漠的脸,和他递过那碗滚烫糊糊时强装的镇定、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惊悸和……恐惧?在他脑中反复交错。

      为什么?

      那个只会带来无尽痛苦的男人,今天的行为如此反常?倒掉毒粥……那碗滚烫粗糙、难以下咽的东西……那短暂却真实的温度……

      沈厌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灼伤的痛感。他眼底的阴鸷翻涌着,如同浓稠的墨汁。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困惑,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墨色深处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旋即又被更深的冰冷和警惕淹没。

      他蜷缩得更紧,像一头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黑暗中,只有他压抑而痛苦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呼啸。

      凌雪峰,彻底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的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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