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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番外]秋来 ...

  •   “戚叔叔。”

      门发出一声轻响,一颗小脑袋怯生生地探进来。

      戚少商虽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但对人亲切,对小孩子更是好脾气。所以楼子里兄弟们的小孩都喊他“戚叔叔”,他也答应得高兴爽快。

      是龙玉明。

      “进来吧。”摸摸胡子拉碴的脸,想自己现在恐怕憔悴得很,努力挤出一个不要吓到小孩子的笑,戚少商冲他招招手。

      龙玉明把门又推开一些,轻手轻脚地进来。后面安安静静地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夫子他……”

      走到戚少商跟前,龙玉明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又低了头,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两只手局促地绞着衣角。

      “他在休息。”戚少商把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吵醒了那个人。

      “可是……”龙玉明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戚少商的脸色,又埋下头,“夫子他都休息了三天三夜了。”

      “惜朝他……夫子他太累,所以要多休息几天啊。”戚少商伸出手去,爱怜地摸摸龙玉明的脑袋。哪想龙玉明猛地抬起了头,眼里竟闪着泪花,看得戚少商心里直发酸。

      “哪有人一睡就三天三夜不醒的,上次我爹喝得大醉不省人事,也不过就睡了一天而已。夫子他……定是生我们的气,气我们不好好背论语,所以……所以……”龙玉明咬着下唇,“所以”了好半天,这后半句“不再理我们了”怎么也说不出,眼泪倒是滚下来,一颗接一颗划过脸颊。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孩也都开始啪哒啪哒哭起来。

      “戚叔叔不会骗你们,夫子他真的是在休息。”叹了口气,戚少商把龙玉明拉过来,拿袖子帮他抹了抹脸,“男子汉,不要哭!等夫子醒了,你们再背论语给他听,要背得流利准确,夫子就会高兴了。”

      龙玉明抽抽嗒嗒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们,跟着玉明把论语背熟。夫子休息好了,我让他去听你们背书。”戚少商把他们带到门口,又嘱咐了句,“别担心,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背。”说着,眨了眨眼,安慰他们似地挤出一个促狭的笑来。

      十天前。

      “玉明,导之以政,齐之以德,下一句是什么?”顾惜朝走到龙玉明跟前,修长的手指间捏着本《论语》。

      “我……不记得了。”声音若蚊。

      顾惜朝挑眉,又问:“那么,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后面那句呢?”

      “……”

      “阿朔?”看向龙玉明旁边的男孩,顾惜朝开始有些不悦。

      “我……”被唤作阿朔的男孩仿佛在跟龙玉明比谁的声音更小。

      “谁记得?”顾惜朝“啪”地合上书,环视不大的房间。

      一片死寂。

      七个孩子很有默契地低头,避开顾惜朝凌厉的视线。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下一句?”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下一句?”

      “学而不思则罔,下一句?”

      顾惜朝接连追问了三句,依旧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答。他踱回讲桌前,却没有孩子们预想中的大发雷霆,过了很久,才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书轻轻放到桌上。

      “夫子好生气啊。”这声音却是来自门口。

      金风细雨楼的戚楼主正斜斜地靠着门框站立,双手抱臂,微笑。

      这一句话弄得顾惜朝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想了想,把书卷起来,指着戚少商。

      “却问戚楼主,这论语一共有多少字而成?”

      “不知道。”戚少商一摊手,回答得倒是干脆,果然脸皮比较厚。

      龙玉明刚才还沮丧得要命,现在却“扑哧”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声嘀咕:“夫子要不要打戚叔叔的手心?”

      顾惜朝一皱眉,“插科打诨你们倒是一刻不拉下,叫你们背书却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

      看见顾惜朝是真的生气了,龙玉明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吱声。

      戚少商走进房间,轻抚了几下顾惜朝的背,对着如坐针毡的几个孩子说道:“孙鱼叔叔从江南回来了,给你们带了礼物,快到前厅去领吧。把夫子叫你们背的书背熟,回头我要帮夫子一个一个检查。”

      话音才落,几个孩子立刻收拾书本,溜之大吉。

      “教不严,师之惰。”顾惜朝看着替孩子们解围的戚少商,摇摇头。

      “六分半堂的帖子来了。”

      “哦?”转身将书放回书架,顾惜朝问,“找谁?你?我?”

      “你,我。”戚少商皱起眉头。

      “你,我。”顾惜朝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细细咀嚼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还有无情,方应看。”戚少商补充。

      “无聊,让当家的互砍,然后决定谁把京城尽收入囊中么。”顾惜朝说是这么说,但戚少商知道这定不是他此刻心中所想。“可这又关我什么事?让我当评定胜负的?”顾惜朝又补充了句。

      “明晚。”

      “还真急。”

      “是啊,当别人都跟他们一样闲,随叫随到。”戚少商将顾惜朝拉过来,在眼角偷了一个轻吻。

      “有人忙也没忙正经事。”顾惜朝狠狠瞅了他一眼,却因脸上的一丝红晕而减了气势,倒像是虚张声势,为掩饰自己的羞涩。

      “这可也是正经事。”戚少商的脸的确一本正经,手也没停下,抓起桌上的两支笔扔出去。一支打在右边半扇门,另一支打在对面墙上再反弹到左边半扇门,“啪”地一声门非常有气势地关紧。

      “你赔我的笔!”顾惜朝怒。

      “没问题。”戚少商答得爽快。

      悉悉索索。

      “这里是……书房。”声音比刚才软了一分。

      “啊,我记得里间有张卧榻,你午休用的,真是柔软非常。”声音比刚才多了欲念。

      “有人……会进来。”声音又软了两分。

      “恩……是个问题。”话音未落人影已动。后退半步,一掌拍在离得最近的那张学桌上。桌子受力旁挪,直到门边方止。恰恰抵住两扇门,犹如门闩。一双手臂缠上细腰,低语落在微卷的发间,旖旎一片。“这下可不用担心了。”

      “戚……少商……”逃脱失败,声音再软了三分。

      “何事?”

      何事?此时竟然问何事?顾惜朝挑眉正要讥讽,却被堵了个正着,严严实实。

      九天前。

      雷纯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应看,无情,戚少商,顾惜朝,每人面前放着一盏茶。

      茶叶成色嫩匀,饱满可爱,冲泡出的茶汤色黄亮,香气清新,御培茶山上的野生白茶。茶盏黑中略带红,纹路兔毫,杯壁微厚,稍微识货的人一看便知是来自建安窑的“纽黑盏”。

      “六分半堂要保一个人。”

      雷纯看起来柔柔弱弱一个姑娘,但算计心机且皆不在男儿之下。她知道眼前这四个人都是聪明人,所以说话也不必拐弯抹角。

      直截了当,往往也是种气势。

      方应看端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道:“果然好茶”。

      无情未动。

      戚少商与顾惜朝对看一眼,表情不变。

      这句话在今年初春,由戚少商也说过一次。

      当时他说:“金风细雨楼要保一个人。”

      “黄金麟。”雷纯说。

      “顾惜朝。”戚少商当时说。

      轻一击掌,雷纯身后的布帘拉开,狄飞惊抓着一个已经昏过去的人。

      的确是黄金麟。

      显然,雷纯这么开门见山,一来也是无必要多做寒暄,一杯清茶已表诚意;二来,恐怕也是在提醒戚少商,当日他要保的人,六分半堂可是答应得爽快。

      但黄金麟与顾惜朝还是不同,因为他本来应该已是个死人。

      当年傅宗书一案,顾惜朝确不知情,又有晚晴以命相保。且因晚晴及时揭露其父的阴谋而护得皇上周全,所以虽然顾惜朝罪极逼宫,皇上明里没有赦他的罪,但暗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六扇门看着他。黄金麟却不同,傅宗书的勾当有一大半都是他在各方之间活动斡旋,当年傅宗书一案了结,六扇门亲押傅宗书与黄金麟去刑部,翌日问斩。

      一个原本应该已被斩首的人,如今却得六分半堂力保。莫非有鬼?

      人人都说这个世界有鬼,却很少人真的看见。也有人说鬼由心生,可是如若无鬼,一个本该死了好几年的人,却如何又出现在这里?

      刑部有鬼,此鬼乃人。

      无情拢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如果刑部能够把黄金麟偷梁换柱,那么傅宗书在哪里?

      方应看却笑了。

      “好。”他只答了一个字。虽然其间有些事他还未想通透,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坐看好戏。

      无情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良久,终于默默点了一下头。

      戚少商与顾惜朝再次对视一眼。顾惜朝不语,戚少商拿起茶盏,如饮酒般仰头灌下,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道:“可。”

      是夜,金风细雨楼的书房,一灯如豆。三人对坐。

      “六分半堂端是狡猾。”顾惜朝冷哼一声。

      六分半堂现在来保黄金麟,自然不是为了等戚少商保过顾惜朝之后来有样学样,那只有一个可能,即当初救他出刑部的不是六分半堂,但如今他却被六分半堂找到。恐怕六分半堂说的“保”,不是真要保,只是宣布对这个人的所有权和利用权。

      “黄金麟此人参与傅宗书的大半勾当,身为要犯之一,却能在问斩前夜被救出刑部,可见傅宗书一党人脉不仅广,而且深。只怕傅宗书也未死,加上当时那些漏网之鱼,后患,后患。”无情叹了口气,面上竟是少有的疲惫。

      “所以抓住黄金麟,一为找到傅宗书,二为严刑拷问出这些名单,能用者用之,不能用者并傅宗书一起除之。六分半堂背后是谁的势力,大家心知肚明。黄金麟既然被救,当日未死,就必然不想死。对于一个不想死的人,刑罚往往很管用。”顾惜朝接下去说。

      戚少商皱眉。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六分半堂大可以暗里严刑拷问,又何必多此一举去保他?”

      这便是当时方应看未想透的地方,也是目前三人心里的疑问。

      “我觉得,方应看这次去只是掺和,并非六分半堂的真正目标所在。不过,方应看于我们,是敌;于六分半堂,亦难说。”无情说道,却也是不知戚少商提出的问题何解。

      “所以方应看答得爽快。”顾惜朝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当时竟未品尝一口那白茶,可惜了。”看了看戚少商,他复又笑道:“戚楼主牛饮而尽,滋味如何?”

      戚少商圆圆亮亮的眼睛里顿时涌上一丝促狭,“不负盛名,顾公子,这次真是可惜了。”

      顾惜朝回他一笑,又看着无情道:“我知你当时如不应下来,六分半堂将黄金麟未死一事宣扬出去,又要搅乱一湾本来就混浊无比的水。刑部为避欺君之罪,少不得将责任推卸到六扇门,说六扇门当日押送来的就是别人。”

      无情点头,道:“如若蔡京再去煽风点火一下,虽不至于毁掉六扇门,却是对师傅大大不利。而黄金麟无论是不是已经说出六分半堂想要的名单,到最后他终归会成为弃子,何足惜?”

      将事情梳理一遍,只剩刚才那个疑点。但一时之间三人也无头绪,再无话,默坐。

      过了片刻,无情告辞而去。夜如水凉,竟已是初秋,不复夏日的炎热烦躁,倒透出几丝惬意。

      在回卧房的路上,戚少商抓住顾惜朝拢在袖子里的手,轻声道:“你切记住,无论何事,我都与你一起。”

      顾惜朝侧过头,黑暗之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道:“何出此言?”

      “我总觉得,你跟无情有什么事瞒着我。”戚少商实话实话,“虽然你们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你跟无情有时能不谋而合,无需言语。”

      顾惜朝轻笑出声,“你嫉妒?”

      “有点吧。”戚少商挠了挠头,拇指轻轻摩挲身边人的手背。

      “呆子。”顾惜朝用力反握住戚少商的手,笑骂。

      “那我刚才说的话,你算是应了?”

      顾惜朝良久不语。

      戚少商叹了口气,“夜深了。”

      八天前。

      看着下人送到自己手里的帖子,方应看笑了。他随手抓起一支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个大大的“好”字,然后将纸叠起来,着下人送到在后门等候的铁剑手上。

      入夜,一袭白影翩然而至。

      “稀客,贵客。”方应看抬手做了“请”的手势。

      桌上一壶两盏,却也是两天前那白茶黑盏。

      雷纯能弄到的东西,方应看自然也可以。

      无情当日不曾品雷纯的茶,却不知今日是否会给自己几分薄面?

      却见无情沉吟片刻,拿起黑盏,抿了一小口。修长白皙的手指衬着黑中略红的盏,竟有些说不出的艳丽撩人。

      “黄金麟必除。”跃动的烛火之下,无情的脸却是沉稳如水。

      “我虽知无情总捕到敝舍来定不是为了煮茶论诗,但却也不知原来我竟是无情总捕可商大事之人,真有些受宠若惊。”方应看言下之意,你我是敌非友,你要除黄金麟关我何事,且当日我已答应六分半堂总不能出尔反尔。

      无情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慌不忙。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虽然这次的把握却是他最不想利用的一点,也是方应看最不想被利用的一点。

      但,情已生,无奈何。

      “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恳请你帮我做这件事,却是另外一件事需你援手。”

      “哦?”

      “救顾惜朝。”

      此言一出,电光火石之间,方应看心下了然,击掌放声大笑。

      “好好,好一把除掉黄金麟的利剑。我道六分半堂何以多此一举明着保黄金麟,却是为了要除掉顾惜朝。”

      无情不语。

      “只是不知道戚楼主可知你们的计划?”方应看追问。

      无情的眉毛轻轻一动,依旧无话。

      “原来如此。雷纯好得很,歹毒得很,”方应看站起来,在屋内踱来踱去,“黄金麟不除,对六扇门始终是个后患。最好是能抓入六扇门,严加拷问,秘密重翻旧案,清除余党,甚至暗查傅宗书是否真的已死。再不济,也必须将之格杀,免得以后六分半堂借他栽赃六扇门个欺君之罪,对诸葛小花大大不利。而六扇门受害,于金风细雨楼是一损俱损。

      只是六扇门现时不可动,否则不用等到日后,只管明日里去承受那欺君之罪;金风细雨楼不能动,否则戚少商就是言而无信,乃白道武林大忌。顾惜朝本不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所以当日就算戚少商应下保黄金麟,顾惜朝也可推个一干二净,何况,背信弃义的事他向来轻车熟路,又怕什么出尔反尔。

      无论是出于报六扇门当日护他之恩,还是为了金风细雨楼,顾惜朝都必须当这一枚子,去救黄金麟。而六分半堂现在出面保黄金麟,告诉我们黄金麟在他们手上,要么是已问出想要的结果,黄金麟已成弃子,要么就是根本什么也没有,原本是个废子。殊途同归,最后再利用一把,除顾惜朝,重创戚少商。顾惜朝不可能明里大闯六分半堂,这交易他可就占不了上风。我说的可对?”

      “我从来不知小侯爷原来如此能说会道。只是有一点你弄错了,六扇门与金风细雨楼并无瓜葛,盛某与戚少商倒素有些不睦。”平静地听完方应看一番长篇大论,无情冷冷回道。

      方应看顿住脚步,一掌击在桌上,白茶从纽黑盏中惊溅出来。

      “无情总捕是来商量要事,总要拿出点诚意。你和戚少商装做不对盘,骗得了没长眼睛的人,却瞒不了我。”

      “彼此彼此。”

      “既然如此,”方应看冷笑,“想必你也知道我与六分半堂非敌。”

      “亦非友。”无情一针见血。

      方应看不答,只死死地盯着无情,半晌,才移开视线,道:“若事成,有何酬劳?”

      无情再次端起茶盏,浅尝一口,方答:“盛某身为六扇门中人,不敢随意许诺替你做件事。请小侯爷开出条件吧。”

      方应看叹了口气,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

      “等待冬来,院子里的白梅就会开了。到时候我会把第一支绽放的梅花差人送到你那里,还望收下。”有些人,勉强不得,纵使勉强,却已不再是他们自己。方应看不想要那样的无情,所以,只能勉强自己。

      “好,盛某记下了。”

      “何时?”话题已变。

      “五天之后,未时,城外落月峰,破庙。”

      七天前。

      “你终于肯来了。”穿着鹅黄衣衫的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说话却是恶声恶气。

      顾惜朝置若罔闻,拣了张椅子坐下,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好了,冰儿,你莫要把他吓跑了。”另一位着紫色长裙的姑娘端着茶走出来,“顾哥哥,用茶。”

      “就这样就能把他吓跑?师傅那么折腾他都没事,反而被他也折腾得够呛。”唤作冰儿的姑娘显然不服气。

      “那你就不怕反过来被他吓?”紫衣姑娘皱眉,轻喝。

      “哼。”冰儿一跺脚,跑到柜台后面整理药材,不再搭理这两人。

      “阿梵,你的茶还是这么香,虽然无名,却胜过许多名茶。”顾惜朝喝了口茶,忍不住赞道。

      紫衣姑娘“扑哧”笑出来,“你不是专门来喝这茶的吧,否则怎么早不来?还是你终于打算把你当日从师傅最宝贝的那本书上撕走的两页还来?”

      顾惜朝嘴角牵出一抹笑,“要还,要还,当然要还。只是我还得早了,你们怎有理由在京城逗留这半年,不用伺候那老头子,乐得逍遥?”

      被说中心中所想,阿梵轻轻“呸”了一声,伸出手去要东西。

      “这医馆还不错。”顾惜朝环顾四周,仿佛没看到对方伸出来的手,“干脆我就不还你们了,你们找到个理由,也不用回神医谷去。”

      “想得倒美,”刚才还在赌气的冰儿抬起头来,“师傅说了,一年之内要不回这两页书,他就亲自来抓你。抓了你,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出神医谷半步。”

      “谁抓谁还说不定。”顾惜朝气定神闲。

      “可是你就忍见我们也被连累受罚?”阿梵柔声道。

      顾惜朝敛起笑,叹了口气,“我今天来本就是为了还那两页书,只是有一事相求。”

      “道来无妨。”阿梵似乎松了口气。

      “四日之后,午时,帮我从落月峰破庙带走一个人,送到我指与你们的地点,交给接头的人。”

      “啊呸,你少让我们趟浑水,师傅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罚我们呢。”冰儿杏眼圆瞪,甚为不满。

      “冰儿,”阿梵唤了声,“如果顾哥哥不来,我们怎么也要不回那两页书。当日六扇门我们没能进得去,如今金风细雨楼也不好闯。顾哥哥愿意还书,也是不忍看我们受罚,便帮他这个忙吧。”沉吟片刻,她复又补充,“只是如若哪天被师傅知道,少不得推到顾哥哥身上,说我们是出于无奈被挟,还望顾哥哥见谅。”说完,她略带歉意地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摇了摇头,“本已是不情之请,顾某只会感激。”说着,他从怀中拿出那两页书,递给阿梵。“当日在神医谷,多谢二位的照顾,现在就物归原主吧。”

      “你不怕我们拿了东西就走人?”冰儿有些好奇这次顾惜朝竟如此爽快就还了书。

      顾惜朝笑而不答,朝阿梵与冰儿抱拳行礼,留下一张纸条,便走出了医馆。

      阿梵拿起来一看,却是两句诗,暗含接头地点,立刻暗记,烧掉纸条。

      “冰儿,如若你实在担心,那我便一个人去吧。”

      “不行,我怎放心师姐独去。顾惜朝所求之事,必然不轻松。”

      “是啊,”阿梵叹了口气,“要是轻松他也不会今日还书给我们,他是怕稍有差错,今日不还,便没有机会还了吧……”

      三天前。

      午时,落月峰,破庙,六人。

      雷纯,狄飞惊,黄金麟。

      顾惜朝,阿梵,冰儿。

      午时,落月峰,不下百人,皆为六分半堂好手。

      埋伏四周。

      “顾公子果然一点就通,难怪金风细雨楼如有神助。”

      雷纯一笑,计谋得逞地开心的笑。

      “缪赞。”

      顾惜朝也笑,却是厌恶地皮笑肉不笑。

      “顾某已来,还请让身边这两位姑娘带走黄金麟。顾某自认不才,但比起黄金麟的命来说,倒还是雷堂主有得赚。”

      “那是自然,黄金麟不过是废子,顾公子却是将军的那一子。”

      将谁的军,不言而喻。却把顾惜朝比作棋子,甚有辱意,但雷纯似乎觉得,侮辱一个死人倒也无妨。管他是什么才华横溢的顾大公子,还是戚少商心头的那颗朱砂痣。死人就是死人,没有哪个死人比别的死人要好一些,就算要评定,那也是阎王的事,不是她雷纯的。

      “想来雷堂主并不认识顾某身边的无名之辈,”顾惜朝似也不恼,他知道现在雷纯看他定然与死人无异,既是死人,辱与敬便也没了分别,“只是顾某好心提醒雷堂主,她们却比唐门的毒还毒,沾不得,惹不起。至于信不信,全在雷堂主。”

      天下若有什么比唐门的毒还毒,恐怕只有神医谷。医能克毒,岂不是比毒更毒。当日无情,方应看,戚少商答应保黄金麟,却没想到顾惜朝能找到神医门的人,他跟神医门有何关系?

      “那顾公子又何须将自己押在这里?”雷纯掩下心中一惊,轻笑。

      “雷堂主做事岂能不留后路?”

      为防顾惜朝硬闯,雷纯早已拿了蔡京的手谕,安排军队在山下小镇,如若有变则立时上山,到时候就说是蔡京早已发现顾惜朝藏匿黄金麟,此乃欺君大罪,是以明察暗访,终将其抓获。人赃俱在,看谁还能保他。到时候皇上要杀他,也是一样的,六分半堂通过蔡京,自然不会让顾惜朝像黄金麟那样被偷梁换柱。神医门再厉害再神通,却能敌过军队?只是为了不走漏风声,早已封了小镇,却如何被顾惜朝得知?这个人果然可怕,雷纯心想,今日不除,必为后患。

      “不过,这一点上,顾某倒是和雷堂主很像。”顾惜朝又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

      本非君子协定,雷纯防他,他岂能不防雷纯?

      雷纯敛了笑容,直视顾惜朝。

      “让她们带走黄金麟,到了安全的地方发个信号,这笔交易便算成了。否则,顾某这示警信号一出,不知道雷堂主今晚可有地方歇息?”顾惜朝笑得一脸无辜。

      这下连狄飞惊也忍不住动容,只是他低着头,不易被人觉察。好狠的顾惜朝!只是金风细雨楼不可能直攻六分半堂总舵,六扇门也不会,顾惜朝哪来的帮手?但眼见他能找来神医门的人,又怎知他没有其他渠道?纵然将信将疑,但此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雷纯挥挥手,“这笔交易本来我就有赚,又何必再多为难。”

      狄飞惊将黄金麟交到阿梵与冰儿手上,道:“请姑娘放心离去,六分半堂自不与姑娘为难。”

      半个多时辰之后,城内窜出一支响箭烟花,以示阿梵已带黄金麟到达安全之地。

      雷纯望着烟花,笑得灿烂:“顾公子换了黄金麟去交给谁我们也不过问,反正与我们再无任何关系。只是烟花已放,这下顾公子可相信我们的诚意?”

      此刻距未时只剩不到半炷香功夫。

      三天前。

      午时,金风细雨楼。

      白衣青年端坐在床前,看着动弹不得的戚少商。

      “我千防万防惜朝,却没料到对我下药的会是你,暗器上都不屑于淬毒的无情大捕头。”

      戚少商恨恨地说。他是真的恨,恨顾惜朝骗自己,恨无情骗自己,恨顾惜朝与无情瞒着他策划着会要了顾惜朝命的事。

      “他不会死。”

      无情苦笑了一下,再次重复不知道已经说过几遍的话。

      “我会!”戚少商大吼,“我会担心死!”

      “但黄金麟不能被六分半堂挟持。”无情也很无奈,一入官门,有些事就不再能像江湖一样快意来去,“六扇门必须找出刑部的内鬼,再不济也绝不能陷入随时会让六分半堂栽上欺君之罪的险境。”

      “所以惜朝只是你的一个棋,生死无谓?”

      “少商,你是关心则乱。你可认为我盛某是这样一个人?”一丝悲伤隐约浮现在无情的脸上。

      戚少商睁大眼睛,顿时了然,“你……你……”

      “你”了半天终于没有“你”出下文,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那天夜里,顾惜朝终究还是没有应了他,只是沉默。

      恐怕在他们三人对坐书房之际,顾惜朝与无情就已逐步计划好今天这一步了吧。

      “那么,我们就等着他带他回来吧。”无情身上似乎又出现了当日那种疲惫,他无力地挥了挥手。

      前一个他,方应看,后一个他,顾惜朝。

      未时过去半个多时辰,楼子里出现乱哄哄的人声。无情伸出手喂下一颗暗色药丸,戚少商顿觉气聚丹田,顾不上枯坐多时的酸麻,一跃而起,直奔门外。无情随后追出。

      顾惜朝的确是回来了,但他是躺着回来的。

      方应看没有来,他若是出现在这里,那真是不知道有多怪异。

      戚少商见到顾惜朝毫无血色躺在那里,心下一凉,赶紧抱起人直奔卧房。无情也是一惊,正欲跟去看诊,却被抬顾惜朝回来的其中一人拦了一拦,手中顿时多了封信。

      “有负所托,望谅。但未气绝,想必能救。勿念,自有交待。”

      短短三句话,没有署名,没有称呼。

      无情了然。

      只是……勿念?为何要念?却想到方应看之前毕竟没有与六分半堂撕破脸,又与蔡京似敌似友,这番做法已是尽了最大努力,心下还是软了一分。叹了口气,想待冬日收了那枝白梅,也便回赠一包好茶。但又想到顾惜朝此刻虽未气绝,却不知究竟伤重至何地步,心下又是一凛,赶紧朝卧房赶去。

      “雷纯。”戚少商似乎要嚼碎了这两个字,眼睛死死地盯着无情把脉的手。

      “不是她动的手,她原本也不会武功,何况六分半堂当日答应你要保顾惜朝。”无情皱眉,“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她是要顾惜朝自己银针入穴,然后让他自己从山上跳下去。顾惜朝虽没有了武功,但总还有气力,只是银针入了穴,连气力都使不出来,除了直直坠落下去外,别无选择。”

      “你说过他不会死!”

      “他当然不会死。”无情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只是太累了,加上银针入穴时间太长,原本又失了武功,才会重创,气血不畅,甚为虚弱。”

      戚少商闻言,终觉得一颗心又回到了胸腔里。

      “你且替他渡气,每日三次,一次运行两个小周天,逼出银针。”无情继续说道,“我开个方子,内服治补,等身体机能恢复了,他自然会醒。”

      可是他这么睡着,怎么喝药?戚少商还没来得及问,无情已飘出门去,找杨无邪开方抓药。

      把龙玉明和几个孩子送出门去,戚少商又回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顾惜朝的一只手。

      顾惜朝静静地躺着,他已这般静静地躺了三天。

      戚少商依照无情所说,每日渡气,从最开始的泥牛入海到渐渐能感觉出顾惜朝体内复苏的真气。今日上午,最后一根银针也被逼了出来。本来依照戚少商的功力,无须费此多时日,只是他想到顾惜朝现在没有武功,与寻常人无异,不敢一次性用力太过。是以循序渐进,一次只逼两三根针出来。汤药也在服用,奈何顾惜朝一直不醒,少不得以唇相喂。如此这般,再苦的药,戚少商也觉得似有一丝甜意。

      银针已尽数逼出,想必惜朝快醒了吧。醒了之后定要好好骂他一顿,骂他害自己如此担心,又如此痛心。然后再好好抱抱他,定是又瘦了,要叫厨房多做点他爱吃的东西,喂胖他。

      心下念头不止,戚少商爱怜地低头玩着顾惜朝的手指,竟入了神,直到一声虽然虚弱却熟悉无比的闷哼传入耳中。

      顾惜朝睁开了眼,想要抽回自己被当作孩童玩具的手,却使不上力气,想要说句“要玩就玩你自己的手指”,却因几日都未开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惜朝……”戚少商惊喜地看着床上的人,什么骂他一顿什么喂胖他的想法全都不翼而飞,嘴唇动了动,竟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冒出句毫无意义的话,“你醒了。”

      可不是醒了么!顾惜朝狠狠瞪他一眼。不醒了难道是鬼看着你?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幸好方应看虽然晚了些赶来,却也没有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终于有力气抽回手,顾惜朝勉力用胳膊支撑起身子,缓缓地说了句:

      “原来我还没死啊。”

      下一个瞬间,身子被猛地抱进那个熟悉的怀里,骨头都快要被挤碎。

      “说什么晦气话!你忘了连云寨的规矩?”戚少商大力吼着,震得顾惜朝耳朵嗡嗡作响。

      “我杀了那么多人,叛了寨,早就不是什么连云寨的……”

      “大当家说了算,说你是,你就是!”戚少商打断顾惜朝有气无力的话,不容置疑。

      顾惜朝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好吧,大当家说了算。

      “惜朝……”戚少商欲言又止。

      被紧紧地抱着,顾惜朝看不到他的表情,心想,莫不是要怪我跟无情瞒着他冒险行动?正要宽慰他几句,却听到戚少商把声音压低,小心翼翼地说:

      “论语一共有11705个字。”

      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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