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绿如金》loupehole

12、第 12 章

　　午后，顾晋堰坐在办公室里，随手翻阅着并购案的资料，眼神在数字间游移，心思却有些涣散。秘书敲门而入，将一个密封的包裹放到桌上。
　　“刚刚送来的，寄件地址是医院。”

　　医院？

　　他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停顿了一秒。寄件地址的确是林亦圣所在的医院，而寄件人那一栏却空白无名。

　　他不由地勾了勾唇角，拨通了宋昱的电话，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林亦圣医院寄来了一个包裹，你们在玩什么鸿雁传情？”

　　电话那端的宋昱正坐在邻市公司的会议室里，即将面对A科技公司的高层，团队气氛有些风声鹤唳。他听到这话，眉目一扬，唇角轻轻弯起：“她？”

　　他很难想象林亦圣会做出这样突兀的举动。可笑意还未完全浮现，他心头一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他的目光微微沉下，手指轻敲桌面：“拆开看看。”

　　顾晋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一个老旧的手机，屏幕黯淡，有一条未读消息。

　　他按下播放键——

　　“……你们在干什么，这是哪里……”

　　声音微弱，透着不安的喘息，像是从黑暗中挣扎而出。

　　顾晋堰的笑意消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宋昱。”

　　电话那端，宋昱的指尖轻颤了一下，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椅子在地毯上划出一丝压抑的摩擦声：“确定是她的声音？”

　　“不会错。”

　　短短两秒的沉默，宋昱已经恢复冷静：“信封里还有什么？”

　　顾晋堰翻了翻，取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地址。

　　宋昱立刻拨通林亦圣的电话，长长的拨号音回荡在他耳边，没有人接。

　　他心跳加速，立即换了一个外地的座机号码再拨了一次。

　　电话这次被接起，是个陌生的男声，带着几分青涩：“喂？”

　　宋昱眼神一凛：“林亦圣呢？”

　　“呃……她不知道去哪了，手机留在医院了。”

　　对方的语气带着犹豫，似乎是在压低声音说话。

　　宋昱眯起眼，语气低沉：“你是谁？”

　　“医院的人……”对方顿了一下，似乎在迅速思考着措辞，“她的手机留在护士站，我帮她收起来了。”

　　宋昱的指尖微微收紧，声音平稳无波：“如果见到她，请第一时间联系我，我会随时关注电话。” 随后，他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话音未完，对方已经迅速挂断。

　　那一头，规培生颤抖着手，犹豫了一下后，删除了来电记录。

　　手术室里，林亦圣正和主任站在无影灯下，双手稳稳地握着手术器械，进行着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的关键步骤。她的寻呼机和手机一开始都放在不远处的手术台边，由巡回护士帮忙留意消息。

　　规培生回到手术室，悄悄将手机归回原位。

　　林亦圣注意到门的动静，扬声问：“怎么了，病房没事吧？”

　　“没事，骚扰电话。”

　　“你不刷手上台吗？”

　　“这次我想先观摩，下一台再上。”

　　她轻轻耸肩，低头专注地继续手术，毕竟此刻任何分神都可能导致不可逆的后果。

　　她完全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而另一边，宋昱的脸色已经冷若冰霜。他尚未恐慌，但这件事里处处透着诡异。

　　电话透露出太多疑点，林亦圣的手机怎么会留在医院？而那个人的态度……他在隐瞒什么？可是，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宋昱也不敢冒这个险。

　　他按下心头翻涌的焦躁，拨通电话下令：“顾晋堰，我可能要麻烦你，马上去那个地址。”

　　“你呢？”

　　“我现在就赶去机场。我的车还留在公司，那辆安全设备比较先进，你尽管用。”

　　“……好，你千万别急，慢慢来。”顾晋堰没有多问，他知道宋昱对林亦圣的重视，而且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为了自己和她小时候的情谊，他也会全力以赴。

　　顾晋堰立即动身。情急中，他并未察觉，车库里等着他的司机，换了一个新面孔。驾驶座上的人目光深沉，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外面天气阴沉，乌云压顶。黑色轿车驶出宋氏集团，朝着那个未知的地址疾驰而去。而在另一个方向，宋昱已经踏出了会谈室，拨通了自己警方联系人的电话。

　　他的嗓音沉着：“请替我找一个人。”

　　***

　　林亦圣刚刚从手术室出来，手腕上都是袖口皱褶勒出的痕迹，她终于放任自己靠在墙上舒了一口气。第一次一助完成胰腺癌手术，她全程紧绷，神经几乎拉至极限。

　　她走近护士站，想打杯冰水，却见站台一阵骚动，大家紧盯着墙上的屏幕，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电视上，正滚动播放着一条突发新闻——“紧急快讯：宋氏集团总裁座驾冲入江中，车内人员生死未卜！”

　　她一怔，然后快步走上前，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画面中，乌云密布，江水翻涌，警戒线外人群骚动不安。宋昱的黑色座驾半截淹没在水中，救援人员正在紧张搜救。

　　她的指尖微微泛白，心跳快得她几乎眼前发黑。

　　身旁有人惊叹：“竟然出了这种事？！”

　　林亦圣强迫自己冷静，试图辨认着屏幕上的车牌。那串熟悉的数字让她胃里一阵痉挛。她强压住心底的狂躁，迅速掏出手机拨打宋昱的号码。

　　嘟——嘟——

　　漫长的几十秒里，她屏住呼吸，但没有人接听。

　　两次之后，她毅然挂断电话，摘下白大褂，快步向外跑去。

　　***

　　夜晚将至，天光渐深，警戒线外人声嘈杂，摄影机的闪光灯划破阴沉的光线。

　　林亦圣从车里下来时，脚步微微一顿。

　　江畔的空气湿冷，带着泥沙的腥味，警车的灯光在夜幕下旋转，映得周围一片蓝白。记者挤作一团，伸长话筒，声音如雷暴般此起彼伏：“请问这是意外还是人为？”“警方是否已经确定责任方？”

　　似乎有人注意到了她，人群微微骚动。她来不及顾虑那些目光，在周围寻找片刻后，一眼锁定了宋昱。

　　他站在江岸边，西装被风吹得凌乱，衬衫的袖口被水打湿，凌厉的眉眼隐匿在灯光交错的阴影里，沉默而冷峻，仿佛雕塑一般。

　　林亦圣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他没事。

　　然而，仅仅一秒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警戒线这边的白色长袋上——

　　灯光下，里面的凹凸模糊可见，好似能看到肩膀的轮廓，僵硬而沉寂，像被江水吞噬后的残影。

　　她的瞳孔猛然收缩，浑身发冷，好似连血液都凝滞了片刻。

　　她走上前，声音有些干涩：“谁……？”

　　身旁的警察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记者群里已有人低声议论：“听说是宋氏的高管，和宋总关系很好……”

　　她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喉咙干涩，目光紧紧盯着白色袋子投下的阴影。

　　宋昱远远听见她的声音，终于回头，看到她的瞬间似乎有些错愕。四目相对，那一瞥的目光却骤然冷得让她心头微颤，像是一柄刚出鞘的利刃，锋芒藏在黑夜的沉静之下，却锋锐得能撕裂血肉。

　　林亦圣愣了一瞬，来不及细想，他已经收回视线，转而面向记者。江边风声鸣啸，他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透着难以掩饰的悲恸：“当事人是我司的首席法律顾问，顾晋堰。”

　　轰——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林亦圣的耳边顿时嗡嗡作响。

　　她低头回望向那片惨白，喉咙发紧，像被扼住了一般，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顾晋堰……

　　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那个每次不厌其烦地逗她，把她弄恼了，又欠揍的凑过来讨好的人，就这么离开了？

　　她的手指忍不住的颤抖着。片刻后，她毅然拨开人群，走到警察面前，亮出自己的工牌：“我是医生，请你们让我看看他！”

　　警察们互换眼神，仔细检查了她的证件。见到她的紧急通行证后，其中一人终于弯腰，轻轻扯开了拉链。

　　——熟悉的面孔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灰白，嘴唇因溺水而微微发紫，眼睫上残留着些许江水的痕迹，还未干涸。毫无疑问，他气息已绝。

　　“……顾晋堰。”

　　她呜咽了一句。

　　没有人回应。

　　她的手指无力地垂落，胸腔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意，一串泪不可抑制的沿着她的脸侧滑下。半饷，她猛然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的警员：“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察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一丝怜悯，还未回答，有记者已经在一旁低声说道：“听说是宋昱的车，突然在江边失控抛锚，滑进了水里……”

　　林亦圣有些失神：“无缘无故的？”

　　远处的男人还在独自面对媒体。他孤寂地站在那里，眼神深沉幽暗，泛着血丝，像是封锁在海底的狂啸。隔着遥远的距离，宋昱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瞬，目光深邃而危险。

　　林亦圣心头一沉。

　　——她太了解他了，宋昱是个理性至极的人，即便面对生离死别，他也从不会轻易迁怒。

　　可现在，他的眼神带着一丝隐忍的恨意。

　　“据说不太像。”

　　“我们调的监控显示，一辆车堵住了顾律师的去路，”旁边的警官解释道，“导致他的车不得不停下，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开始失控滑入江里。”

　　林亦圣呼吸一滞：“肇事者是谁？”

　　“……在那里，说是叫沈庆年。”

　　沈叔叔？

　　她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向江边，正好瞧见被警察押走的背影。

　　那个一直沉稳淡然的长辈，如今脸色冷肃，低头垂目地跟在警员身后，不言不语，也没有反抗。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机械地追上前：“沈叔叔？”

　　沈庆年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目光复杂而沉重。

　　她哑声问：“你这算什么，睚眦必报，以牙还牙？”

　　沈叔叔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声音微颤：“可是……顾晋堰没做错什么，跟本不该被卷进这一切！” 她浑身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愤怒笼罩：“我父亲也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照拂有加，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好兄弟吗？”

　　沈叔叔开口，声音苍老而低哑：“小圣，你应该知道……这场恩怨，迟早会有人付出代价。”

　　她抬眸，目光锐利：“你是为了报复宋昱，所以想让他死？”

　　沈庆年缓缓摇头，声音透着一丝疲惫：“我只想过阻止并购垄断。宋昱的车子其实撞上了我的，但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小圣，我真没想过害死谁。”

　　林亦圣喉咙微涩：“但结局已定，您自首吧。”

　　夜风呼啸着，在岸边猎猎作响，吹得人心口发寒。

　　沈庆年沉默。警察推了推他，一群人继续远走。

　　她转头下意识地去寻找宋昱。记者们已渐渐散去，他却还一个人站在江岸，背影孤寂而凌厉。林亦圣心头涌起怜惜，失去从小到大的挚友，宋昱此刻的悲痛只怕更胜过她的千倍万倍。

　　她抬步，想赶去他身边。然而他回头漠然空洞的一瞥，却硬生生地定住了她的脚步。

　　——那眼神里，竟藏着几分陌生，好似从不认识她。

　　她僵立在原地，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而那个曾经无论何时都会向她伸出手的男人，如今毫无顾忌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和警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