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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急诊!28 岁男性,车祸外伤,预计 15 分钟后到达。”

      刺耳的电子蜂鸣声打破了值班室温闷的沉寂。

      林亦圣猛地从狭窄的床上坐起,然后才小心翼翼偏过头,避免撞到上方的床铺。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她寻呼机幽幽的绿光。她迅速扫了一眼消息,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萦绕在意识深处的浓雾。恶梦初醒,嘴里还留着苦涩的味道。

      前往急诊的路程转瞬即逝。等她到达时,创伤室早已人声鼎沸。

      “林医生!”急诊护士朝她咧嘴,“他们说还有五分钟。”

      她微微一笑,将一头长发迅速盘在脑后。

      嘈杂声陡然加剧,医用直升机组如惊涛骇浪般冲破围观人群,以担架开辟出一条通道。林亦圣深吸一口气,立即开始初步评估。

      没有明显外伤。她注意到病人血压偏低,心率略快,稍作停顿后,立刻指示护士准备O-血浆,并飞速从头部到下肢进行系统性检查。在等床边超声的当口,她才有机会仔细端详病人插管后的面容。

      在看清楚的一瞬间,一阵尖锐的疼痛犹如利刃穿心,让她霎时喘不过气来。

      这是她最不想再见到的人。

      一声尖叫在她耳边响起——“腹部超声阳性!”

      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抬头看向屏幕,毫不犹豫地抓起墙上的电话。

      “请手术室准备,我们现在上去。”

      手术过程平稳无波。

      主治医生已经离开,规培生正推着病人前往恢复室。林亦圣静静站在电脑前,敲下最后几条医嘱,掩饰住眼中空洞而麻木的神情。

      自从看到他,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滤尽了色彩。

      在头顶刺目的无影灯下,她感到自己逐渐游离,回到了他们命运转折的那一年——那时,她仍沉浸在少时糖浆般的岁月里中,任由时光裹挟着她,直到甜腻的蜜汁化作剧毒的黑色浓液。

      她学会了不恨,她教会自己遗忘,她努力向前走,甚至成功欺骗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直到他被命运重新投掷回她的世界。
      她的手指攥成拳头,又缓缓松开。深吸一口气,她挺直肩背,走出手术室。医院泛黄的墙壁让人感到窒息,但她依旧步履坚定。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紧追上推进恢复室的担架床。

      听到响动,规培生抬头看向她,等候指示。

      “密切监测他的生命体征,如果有任何不稳定情况,请立刻通知我。”她的声音沉稳,尽管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明白。”规培生点头应道。

      她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像被钉在原地一般,双脚沉重得难以挪动。缓慢而犹豫地,她低头看向病床上的人。他静静地躺着,单薄的病号服下,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上次见到他时还是多年以前,他充满生机,意气风发。离开他后,她避开了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如今见他这般模样 — 她还是很难不被牵动情绪。可想起六年前的那些恩怨纠葛,霎那间的讽刺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一声低低的呻吟打破了她的思绪。

      林亦圣猛地僵住,看到他指尖微微移动,眼睑轻颤,仿佛就要醒来。她屏住呼吸,心跳紊乱。她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一名护士走了进来,忙着检查输液管路。林亦圣趁着这片刻的混乱,悄然后退了一步。她还有堆积成山的手术、病历和医嘱要完成。现在的她没有沉浸在过去的权利。

      然而,当她迈步走出恢复室时,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被一股无形的洪流裹挟而去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触手正紧紧缠绕住她,让她无从逃离。

      ***

      在连轴转的值了 24 小时班后,林亦圣终于走回办公室。清晨的几缕光刚刚冲破地平线,在灰蓝的天空中洒下点点金辉。她停下脚步,走到室外,深深吸了一口刺骨的冷空气。寒意瞬间冲入肺部,沿着她的脊椎窜起一阵战栗。

      值班室里,她的外科住院医同事们个个看起来狼狈不堪。有人正含着满嘴外卖,对她打了个哈欠。

      她忍不住笑了:“小心噎着,我现在没力气给你做海姆立克。”

      “还费那劲儿,我们可以直接给他来个环甲膜切开。”另一人插话道。

      “要真到了那一步,还指望你们这群蠢货救我?麻烦提前给太平间打个电话,我大概率要去拜见如来佛祖了。”

      他们全都疲惫地笑了起来,值班的紧绷和压力似乎淡了些许。

      她的规培生已经蜷在沙发上,靠着扶手睡着了。林亦圣走过去,轻轻地给他盖上了一条毛毯。

      “这小子不错。”房间对面的师兄评价道,“做事认真,勤奋踏实。”

      “是啊,因为他输不起。”林亦圣叹了口气。

      那名规培生曾云淡风轻的提起过自己的家境。他与外婆相依为命,老人守着一小片贫瘠的土地,借遍了邻里,才勉强凑齐了他来城里的路费。他能站在这里,依靠的是部分助学金和在食堂的兼职。尽管如此,他从未抱怨过,始终平和努力。

      林亦圣由衷地敬佩他的努力与坚韧。

      “昨晚你收的创伤怎么样?”有人问道,“他进 SICU 还是普通病房?”

      林亦圣感觉自己不自觉地绷紧了,喉咙微微发干。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目前来看,他应该能去普通病房。但你们也知道,多发伤患者 24 小时内的变数极大,希望他撑过去。”

      最后几个字像是一句低声的祈祷。

      “那祝他好运吧。可千万别给我添活儿了,这个月我管重症。” 朋友转过头,继续忙病历。

      林亦圣机械地散开了头发。她极度渴望睡眠,但就在这一刻,她的寻呼机突然响了。那是照顾他的护士发来的消息,说病人的家属已经在床前,要求和医生谈话。

      她将脸埋进了双手中。师兄看到她的动作,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没事,家属想见我。”

      “这个点?让他们等早晨查房时再说,白班的大部队马上就到了。”

      她松了一口气。确实,很快会有人接手,他们会像对待任何其他病人一样,客观地去处理他,毫无她心中回忆所带来的负担。

      ***

      回到家时已是晨曦满天。林亦圣租的一居室虽小,但胜在视野宽阔。往东能看见绵延的海湾线,往西则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手术经常需要昼伏夜出,黑白颠倒。最让她能放空的时候,就是洗完澡后静静的看一会儿窗外的景色。伴着袅袅茶香,思绪飘回少时。

      那时的日子漫长而明亮,阳光总是透过婆娑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亦圣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和宋昱纠缠在一起。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家世相当,父母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两人的名字也总是在同一个圈子里出现。

      从记事起,他就总是肆意地闯进她的世界,带着骄傲的笑容和桀骜不驯的坚定。

      当年她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或许是那次,两家相约在格施塔德滑雪。天气骤变后,她被困在漫天风暴里。周围茫茫一片白色,她冷的几乎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绝望间,他仿佛神祇一般踏雪而来。见到她,他只是如释重负,引着她艰难的滑回山脚。他找她的时间太久,回去后近乎失温。但在双方父母面前,他却只字未提,替她挡下了所有责罚。

      又或许是那次在波西塔诺毕业旅行,他们和朋友们一起坐船出海。柠檬酒入口甘甜,却后劲不小,几杯下去,大家都稍有醉态。气氛烘托到位后,有人嚷着要跳进海里。看着翻涌的浪花,她也有些跃跃欲试,到甲板边却犹豫了。

      身旁的他虽嘲笑出声,眼神戏谑,却紧紧握起她的手:“走吧,我陪你。”

      跃入水中的刹那,她抬头,看见波光碎成粼粼星屑,映在他的眉眼里。那一刻,她突然就安心了。

      亦或是更久以前,年少的他们并肩坐在榕树下,第一次认真地规划未来。

      “以后你想做什么?” 他侧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问她。

      她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我想当外科医生。”

      他挑眉,“医生?”

      她点头:“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过了片刻,她的笑容却泛起了一丝苦涩,“但家里不让。”

      他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孩子气地说:“怕什么,我以后开一家医院,让你当院长。”

      林亦圣笑了:“院长又不做临床。”

      “反正我家的企业涵盖医疗。”他轻描淡写,“你喜欢什么,我就帮你做到。”

      她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那如果有一天,我们的路不一样了呢?”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坚定:“那就让你的路变成我的路。”

      那时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时间从来不会停留,岁月也不会怜悯任何人。

      梦境在最美好的时刻骤然消失,回忆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她被闹钟惊醒,慌乱的拿起手机 — 还好,冬天日短,尽管窗外已夜幕低垂,其实还不到下午5点。她起身,随意的用手指梳理长发,开始无意识的洗漱。镜子里,长大的她和小时候叠成重影。往后的种种画面还是挣脱她的抑制,从潜意识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接下来的日子,沁着灰白惨烈的底色。

      十九岁那年,林宋两家的多年合作关系在一场债务危机中走到尽头。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倒在宋家决策的阴影下。她当时还小,不懂其中曲折。父亲日夜操劳,希望扭转局势,却在一次谈判桌前急性心梗去世。

      当她赶到医院时,医生表情凝重,低声告诉她:“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坍塌。

      她冲进病房,看见床上的人已被白布覆盖,她的手指颤抖着,掀开一角,父亲的身体僵硬冰冷,脸泛着青紫色,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她的泪水一瞬间涌出,指尖颤抖着抚摸父亲的脸:“爸爸……”

      她喊了一声,声音撕裂。

      她心疼的看到,母亲蜷缩在病床旁,浑身发抖。

      然后,她听到了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她猛然抬头,看见宋昱站在门口,眼底满是痛苦与自责。

      他缓步走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和滔天的恨意:“滚。”

      宋昱僵住。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若不是你家赶尽杀绝,把我们逼到这个份上,我爸爸也许不会有事!”

      宋昱脸色苍白:“亦圣,我——”

      “闭嘴!”她嘶吼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你们毁了我家,也毁了我,居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宋昱站在原地,嘴唇颤抖着,眼底的痛苦深不见底,声音几乎是哽咽的,“林亦圣,你相信我,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林氏集团因为在这场利益斗争中的败落,一息之间,大厦将倾,家破人亡,逐渐淡出资本市场。

      母亲带着她远走他乡,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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