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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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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就打120,你坚持住!”邺公书的手指已经按下了“120”的第一个“1”,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惊惶失措的眼神。
“不……不要……”原柏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惊人的执拗,他搭在邺公书肩上的手滑落了下来,冰凉的手指无力地搭在对方的手腕上,试图阻止,“别叫救护车……太……太惹眼了……”
“原柏!”邺公书几乎是吼出来,声音撕裂在暴雨中,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恐惧。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顾虑着体面,顾虑着不要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和谈资。
“求你……小邺……”原柏的眼神涣散,焦距已经无法集中,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冰冷正迅速吞噬他的意识,但他仍凭着最后一丝本能哀求,“最近的医院……离这里不到两公里……你……送我去……更快……别……别让我……那么难看……”
话未说完,又是一股汹涌的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侧头,更多的暗红色血液混合着胃内容物呕出,溅湿了邺公书的衣襟和手臂。
“好!”邺公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我送你去。”
他用尽全力将几乎完全瘫软的原柏打横抱起——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背后的鞭伤,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咬牙硬生生稳住了。
他抱着原柏,踉跄着、以最快速度冲向天台出口。
“坚持住……原柏……看着我……不准睡!”邺公书一边跌跌撞撞地下楼,一边不停地对着原柏低吼,与其说是在命令原柏,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强行注入力量,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恐慌。
电梯下行的一分多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邺公书紧紧抱着原柏,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温度正在流失,变得越来越冷,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急促。
终于到了地下车库,邺公书将原柏小心地塞进副驾驶,用安全带死死固定住,甚至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和背后的剧痛,跳上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雨幕。
雨足够大,街上行人和车辆都不多,但短短十分钟,邺公书仍开出了一个世纪的感觉,他不停地重复:“就到了……马上就到了……原柏……撑住……求你……”
原柏的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深渊边缘浮沉,耳边邺公书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从很远的水下传来。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冰冷的麻木感从四肢百骸向心脏蔓延。
邺公书一上车就将车内暖气开到最大,试图让原柏因失血而失温的身体热起来,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终于,医院急诊科刺眼的红色十字出现在视野里,邺公书将车停在急诊通道,原柏被迅速抬上平车,邺公书几乎是机械地将车停好,而后犹如失魂一般等在抢救室外。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他背靠着冰冷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沾满血污和雨水的掌心,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原柏最后那句“不要怕……不怪你……”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为什么到了那种时候,原柏还在安慰别人?
但好在,这一次他真的抓住了原柏。
暴雨依旧疯狂敲打着医院走廊的窗户,发出令人心焦的噪音。
急诊抢救区内,医护人员围在病床前,各种仪器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患者疑似胃出血!”
“联系消化内科和ICU急会诊!”
“准备急诊胃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个把小时,但这对邺公书来说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位医生快步走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凝重的眼睛。
“原柏的家属?”
“我是!我是他朋友!”邺公书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背后的伤口狠狠一抽,但他完全顾不上了,几乎是扑到医生面前,“医生,他怎么样?”
“情况很危急。”医生语速很快,但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急性上消化道大出血,失血量很大,已经出现失血性休克。我们现在需要立刻进行急诊胃镜下止血,这是知情同意书,需要家人签字。他家人呢?”
一沓纸张递到邺公书面前,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和可能发生的风险晃得他眼晕。
“他家人……都不在了,能联系到的朋友只有我,我……来签字可以吗?”
得到医生的首肯,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接过笔,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但还是在家属签字栏上,用力地、几乎是刻下去一般,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救他……求你们,一定救他……”他把同意书塞回医生手里,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
医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返回了抢救室。
签完字,邺公书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靠着墙,身体缓缓下滑。
这一次,他没有再坐下,而是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息,恐惧如同涨潮的洪浪,一波接一波地淹没他。
但他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思绪混乱不堪,一会儿是原柏在讲台上熠熠发光的模样,一会儿是对方蜷缩在楼梯间痛苦不堪的样子,一会儿是对方在直播间里自虐般的平静,一会儿又是对方在天台上、在雨中,忍受着疼痛听他讲完内心剖白的模样……
他甚至在想,如果他在天台上能早一点发现原柏的不对劲就好了,如果他少说几句就好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位护士。
“家属在吗?患者需要紧急输血,这是输血治疗同意书。”
邺公书再次冲过去,看也不看内容,迅速签下名字。
“护士……他……”他想问,又不敢问。
“医生还在全力抢救。”护士匆匆留下一句,又进去了。
门的每一次开合,都像是在邺公书紧绷的神经上狠弹一下,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因为神经失去弹性而疯掉。
终于,当窗外暴雨声渐歇,那扇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出来的是刚才那位医生,他摘下了口罩,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
邺公书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不敢开口,只是用眼神死死盯着医生。
“止血成功了。”医生开口说道,这句话如同天籁,瞬间让邺公书几乎停滞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但医生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心沉了下去:“胃镜下看到一个是十二指肠球部的溃疡侵蚀到了动脉,出血非常凶猛。我们用了钛夹封闭了出血点,目前看是止住了。但是……”
这个“但是”让邺公书的心再次揪紧。
“患者出血量太大,虽然我们进行了大量补液和输血,但器官肯定受到了影响。他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立刻转入ICU进行密切监护和支持治疗。”
ICU……
邺公书的心沉了下去,那是离死神最近的地方。
“能……能活下来吗?”他听到自己问出了那个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接下来要看他的求生意志和身体的恢复能力了。”医生的话保留着专业的严谨,没有给出绝对的保证,“你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等下患者会直接送到ICU,暂时不能探视,有情况我们会通知你。”
邺公书恍惚地走到缴费处,机械地办理着各种手续,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医生的话。求生意志……原柏,你还有求生意志吗?在天台上,你可是亲手放弃了它……
原柏被推出来转入ICU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一眼。原柏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几乎与白色的床单融为一体。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鼻饲管、氧气管、深静脉置管、尿管……胸口贴着心电监护的电极片。
即使只是这惊鸿一瞥,也足以让邺公书心如刀绞。那个总是带着清冷疏离、偶尔露出尖锐棱角的人,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邺公书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期间,他给学校和王总分别打了电话,用极其简略且模糊的理由请了假。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系在那扇门后,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护士或者医生出来通报一下情况,语气永远谨慎而保守。
第一次ICU的探视终于到来,医生交代了探视注意事项后又嘱咐了一句:“病人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本身求生意志并不强,这很危险,身体会听从大脑的指令。探视时尽量和他说说话,看能不能唤起他的求生欲,这比任何药物都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