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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3 ...

  •   邺公书缓缓睁开眼,尝试着动了动肩膀,立刻疼得龇牙咧嘴,但他还是慢慢撑起身体,面向原柏。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很低,带着痛楚的沙哑:

      “别怕。”

      “不怪你。”

      “是我活该。”

      断断续续的、模糊却又奇异地穿透了耳中嗡鸣的话语,像一把温柔的凿子,猛地敲碎了原柏勉强维持的冷静外壳。

      原柏为邺公书消毒上药时强压下的所有情绪——那场失控发泄后的无措与后怕,看到伤痕时的震惊与愧疚,指尖触碰对方痛苦战栗时的心悸与酸楚,以及眼前这个人即便承受着痛楚,也要反过来安慰他的巨大冲击,所有这些瞬间汹涌而上,冲垮了堤坝。

      他猛地低下头,一只手仓促地撑住额头,试图挡住瞬间酸涩发热的眼眶和狼狈的表情。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落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泪水无声滴落的细微声响。

      许久过后,原柏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他抬起头,发红的眼睛如同易碎的血琉璃,静静地注视着邺公书:“邺公书,我信你了。”

      这句话如同敕令,让邺公书瞬间放松,绷直的背不由自主地垮了下来。

      邺公书嘶哑地开口,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跟我说什么了吗,学长?”

      原柏看着他,看着那双映着自己苍白面容的眼睛,看着对方背后因自己而起的伤痕,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原柏将小张录下的录音和他录下的录音播给邺公书听,邺公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捏碎屏幕,飞快地打字,每一个字都像砸出来:他找死。

      原柏看着对方眼中的狠戾,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他张开嘴,声音沙哑却坚定:这个项目,不能给高志远。邺公书,帮我。

      说完全信任,其实也没有,原柏特地多留了个心眼,他不在微信上留下确切痕迹,如果邺公书背叛他,他就能全身而退。

      但这在邺公书眼中意义却不同,他见原柏这一次没有选择独自蜷缩起来舔舐伤口,而是把刀递给了他,作为握刀人,他欣喜若狂。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伸出左手,五指虚握,掌心向上,向外伸出,张开手掌,那是……手语的“交给我”。

      天色渐暗,邺公书家中采光一般,不开灯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原柏抿了抿唇说:“我该走了。”

      邺公书下意识答:“我送你。”

      原柏原本耷拉着的眉眼抬了抬,视线冷静地扫过邺公书无法挺直的后背和苍白的被汗湿的侧脸:“你背上有伤。”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开车、上下楼,都会牵扯到。我自己打车回去。”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体贴,精准地堵住了邺公书所有想坚持的话。他此刻的状态确实不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强行开车不仅自己受罪,也确实不安全。

      邺公书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因原柏这份“考虑”而升起的暖意覆盖。

      “好,那你到了,给我发个消息。”他顿了顿,补充道,眼神里带着恳切,“任何事,任何时间,都可以随时打电话或者发消息给我。”

      “嗯。”原柏低低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动作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打开门,傍晚微凉的风灌入,吹散了屋内浓重的药味和某种粘稠的情绪,原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拐角,脚步声渐行渐远。

      邺公书独自站在逐渐昏暗的客厅里,背后火辣辣的疼痛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他慢慢挪到沙发旁,极其小心地侧身坐下,尽量避免触碰伤处,屋子里还残留着原柏身上极淡的海洋调香水味,混合着碘伏和药膏的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停留在和原柏的对话框界面,他反复摩挲着屏幕,最终只是打出一行字:注意安全。却又在发送前逐字删除,太过急切和粘人,可能会吓跑对方。他最终只设置了消息提醒,确保不会错过任何来自原柏的信息,然后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像是在抓住一丝虚无的慰藉。

      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味着原柏鞭打他时紧绷的肌肉,为他上药时专注冷静的侧脸,以及最后砸在地板上滚烫的泪。复杂的情绪在心口翻涌,兴奋、疼痛、愧疚、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想要依靠对方的欲望交织在一起。

      而此刻,原柏正独自走在暮色四合的街道上,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的地址却并非他真正的家庭住址,而是离家里还有些距离的一个大型商超。

      他靠在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眼神平静无波。让邺公书知道他家的确切位置?现在还远不是时候。那个被他层层封锁、承载着太多不堪过往的空间,是他最后的堡垒,绝不会轻易向任何人敞开,尤其是……一个对他知之甚深、且明显抱有超乎寻常兴趣的人。

      在商超门口下车后,他并没有进去,而是步履如常地穿过热闹的人群,拐进了另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又步行了几分钟,才走进一个住宅小区。

      直到用指纹打开家门,反手将一切喧嚣和窥探的可能彻底关在门外,置身于完全属于自己的、冰冷而寂静的空间里时,原柏一直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信任的种子或许已经埋下,但怀疑的荆棘依旧盘根错节。

      他既然递出了刀,就绝不会允许握刀的人失控。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

      休假的时光沉闷而冗长,原柏左耳的听力恢复了一些模糊的声响,右耳却依旧是永无止境的死寂,工作被迫停摆、兴趣爱好早被他作为成就的筹码抵押了出去,生活几乎是没有支点的虚无。

      手机屏幕亮起,是邺公书的消息。

      邺公书:老是闷在家里也不好。周末T大校友会,要不要一起去走走?散散心。

      校友会? T大。那个他缺席了毕业典礼、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离的地方;那个曾经将他捧上云端、又被他亲手推开的荣光之地。

      一尖锐的抵触本能地窜起,原柏几乎要立刻敲下拒绝。但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冲动,一种近乎自虐的欲望,攫住了他。

      去看看也好,去看看那片曾经承载了无数期望和野心的土地,如今是否还记得一个名叫“原柏”的逃兵。去看看那个曾经光芒万丈、如今却狼狈不堪的自己,是如何被时光和变故彻底抹去痕迹,消失在那片喧闹的荣光之外的。

      原柏:好。

      回复得简单干脆,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答应一个无关紧要的邀约。

      邺公书:我们怎么过去?飞机还是动车?你给我身份证号,我一起买票?

      原柏:飞机吧,快一点。我们各自买各自的,是同一班就行。

      他下意识地划清界限,拒绝更进一步的牵扯。

      两人对完航班,邺公书又问:那天我去接你?

      原柏回:不用麻烦了。机场见吧。

      邺公书看着原柏的回复,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直觉的异样感,悄然浮了上来。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礼貌,疏离,很符合原柏一贯的风格。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确实远未到需要他专程接送的地步。

      但……

      邺公书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几天前,原柏突聋的那个下午。

      他说要送原柏,而原柏当时的反应是什么呢?

      “你背上有伤。”

      “开车、上下楼,都会牵扯到。我自己打车回去。”

      他当时还以为原柏在关心他。

      再之前……原柏刚做完无痛胃镜……

      “去酒店,家里那个片区停水了,不回去了。”

      这三次拒绝,隔着时空,在此刻重叠在了一起。

      为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想麻烦他,或者保持距离,在那种虚弱的情况下,接受一次接送似乎才是更合理的选择,拒绝的强度,似乎超出了普通“客气”的范畴。

      除非……“家”这个地点本身,对原柏而言,就是一个不能被窥探的绝对领域。

      一个他就算在极度虚弱时,也不愿意暴露在自己面前的、最后的堡垒。

      这个念头如同一声沉闷的钟响,在邺公书的心湖深处荡开层层涟漪。

      他忽然意识到,原柏的“消失”,并不仅仅是五年前从校园里的蒸发,也不仅仅是网络上“幻痛”账号的注销。这种“消失”是贯穿始终的,是一种刻入骨髓的防御机制,对方将自己层层包裹,缩进一个坚硬的、不透明的壳里,拒绝任何形式的靠近和探查。

      邺公书的心口泛起一阵细密而复杂的酸涩。

      这酸涩里,有一丝被明确划清界限的失落。原来即使经历了休息室那一点点微妙的靠近,即使他跪在地上交出所有坦诚,在原柏那里,他依然是被警惕地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的“外人”。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暗了下去,映出邺公书自己有些模糊而怔忡的脸。

      邺公书缓缓吁出一口气,胸口的滞闷感却没有随之散去。

      他低下头,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最终只回复了几个字:好。机场见。

      他没有再试图追问或坚持,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已经察觉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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