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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

  •   “不要——”梦中的货车没能听原柏的命令,失控地撞向了他,将他从一片混沌的浅眠中拽出。他猛地睁开眼,窗外灰白的天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头痛欲裂,像有根生锈的铁丝在太阳穴里来回拉扯,近期身体的不适和反复的情绪加上临近父母祭日的沉郁心绪,让睡眠成了奢望。

      瞥了一眼时间,他暗骂一声,公司组织去阳光培智学校勘测的大巴,马上就要发车了。

      他嫌闹钟吵,向来习惯只设置一个仅有震动的无音乐闹铃,看来是那个闹铃在自己半梦半醒间被按掉了。

      他挣扎着起身,腰椎深处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抗议,让他动作一滞。他忍着痛,快速拨通助理电话,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小陈,你们先出发,别等我,我晚点自己过去。”

      挂了电话,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衣柜。拉开柜门,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气味扑面而来,目光扫过,他眉头拧得更紧,常穿的那几件深灰、墨黑的衬衫,竟然没有一件在柜,显然是还在阳台外晾着。

      衣柜的春秋区空荡荡的,只剩下角落一件被遗忘的绛紫色衬衫,颜色在满目的灰暗里显得突兀而陌生。那是大学时期的旧物了,父母还在时买的。自那场车祸后,他的衣柜里,便只剩下了黑白灰。

      指尖在那件柔软的旧衣上停顿了几秒,最终,他别无选择地将其抽了出来。

      快速洗漱后,原柏看了一眼手上的疤痕,来不及了,没时间好好缠肌肉贴了,他随手抓起一个电脑桌上的护腕,往手上一套,就匆匆下楼打车去了。

      对于原柏这样习惯将生活排得很满的人来说,在车上的闲暇时间就好像是偷来的,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他思绪忍不住翻涌,想起了往常从来不会去想的事。

      上次短暂却激烈的交锋之后,他和邺公书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项目上因为尚未真正开始,两人无需频繁的接触,他们谁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然而,这个改造项目的时间节点卡得密不透风,压力无声地压在每一个参与者的肩头——设计必须在暑期前完成,施工组才能在暑期正式开始前进驻,所有主体改造工程在宝贵的暑假黄金期内完成,这样才能确保新学期开始时,孩子们能回到一个焕然一新的环境。

      他和邺公书将很快就会有频繁的接触。

      出租车在校门口略显陈旧的大门前停下,原柏付了车费,推门下车。校门口只有几个早到的校工在远处忙碌,他家离这里很近,公司的大巴应该还在路上。他下意识地想看时间,却在目光触及校门旁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动作猛地顿住。

      邺公书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外面罩着一条咖色七分袖衬衫,下搭一条米白色的工装裤,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利落。他似乎也刚到不久,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校徽的帆布袋,看着鼓鼓囊囊的。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左顾右盼,只是目光沉静地落在校门口延伸进来的那条主路上。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晨风拂过他额前微乱的碎发,这个姿态,让他身上那种惯常的、带着点野性的锐气收敛了几分,显出一种沉稳可靠的气质。

      当原柏的身影出现在出租车旁时,邺公书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目光如同实质般扫来,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专注,从原柏带点棕色的头发看起,滑过他眼下淡淡的青色,最后落在那件绛紫色的衬衫上。

      原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单独遇上邺公书,上次休息室里发生的情景瞬间涌回脑海。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试图压下那阵因早起和疼痛带来的虚弱感,脸上迅速带上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他抬步,朝着校门走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沉默中缩短。

      “邺老师。”原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清晨的微哑,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没想到你到这么早。”

      “早。接待人员早点到是应该的。”邺公书解释了一句,声音低沉平稳,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原柏,像是在确认他的状态,又像是单纯地在看那件衬衫。

      邺公书的视线终于从那抹紫色上移开,落在原柏明显带着倦意的眉眼间:“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

      这关心来得直接,打破了表面的客套。

      原柏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避开了邺公书过于直接的审视,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暴露更多的脆弱,只含糊地应了一声:“还好。”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只有清晨的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邺公书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件紫色衬衫,他的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又最终咽了回去。他移开视线,望向校门内,摸索着从帆布袋侧兜里掏出一盒药,递给原柏。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递一件寻常物品:“看你上次腰不太舒服,这个止痛贴,效果还行,副作用和味道也小,贴上能缓解点。”

      他没有说“休息室里”,也没有提任何关于狼狈或挣扎的字眼,只是点到即止地提了“腰不舒服”。

      原柏看着递到眼前的药盒,手指蜷缩了一下,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但腰部的不适以及邺公书那坦然平静、不带丝毫怜悯或逼迫的眼神,让他最终没有说出口,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不客气。”邺公书应道,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他将整个帆布包递给原柏:“里面是一些我们学校的资料,这盒止痛贴……也可以放在里面。”

      远处的大巴已经可以看到轮廓,两人停止了交谈,静待接下来的勘测。

      南方的春日难得有晴天,久违的阳光穿过老式窗户上的压花玻璃,将一道道明亮的光柱投射在磨得光滑甚至有些凹陷的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驳跳跃的光块。

      邺公书正站在队伍最前方,专注地向众人介绍旧校区各个功能区的现状、缺陷,以及孩子们在学习和生活中遇到的实际困难。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楚,对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都了如指掌,专业素养展露无遗。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移动,最后,总会若有似无地落在站在人群稍后方的原柏身上。

      他还是无法忽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原柏穿除了黑白灰三色以外的衣服。尽管原柏的脸色依旧苍白,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但这件带着旧日印记的彩色衣衫,却奇异地为对方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淀的华贵感。

      原柏昨晚几乎无眠,今早也没有吃早餐,身体的不适让他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努力集中注意力;对于他而言,春天并不是什么好的季节。它预示着情绪的更容易起伏不定,更预示着那顽固的消化道溃疡进入了活动期;更何况……那个沉甸甸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身体的疲惫与内心的阴翳叠加,让他感觉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他们来到了感官训练室,这里光线昏暗、空间狭小、设备陈旧,存在着老师们在布置上下了很多功夫、用了很多巧思也没办法弥补的设计缺陷。因为时间久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陈年颜料混合的怪异气味。

      就在这时,一个大约五六岁、穿着蓝色条纹T恤的小男孩,似乎被突然涌入的陌生人打扰,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脱离了老师的引导,低着头,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双手在空气中无意识地抓挠着,脚步踉跄地朝着人群方向撞了过来。

      好巧不巧,他撞向的正是站在边缘、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原柏。

      原柏本就强忍着不适,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稳住身形,手中的本子和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然而,小宇并没有停下,他似乎被原柏身上某种气息吸引了,又或者只是单纯地需要一个支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伸出小小的、还有些脏兮兮的手,一把抓住了原柏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

      原柏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下意识想抽回手,但小宇抓得很紧,也不知是出于本能的好奇,还是对自闭症儿童对纹理的刻板兴趣,小宇反复摩挲着护腕,护腕下的伤疤也被一次又一次地反复碾压着。

      巨大的惊恐将原柏包裹,思考能力也随之被剥夺,他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宇的动作,而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小宇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个新奇的护腕上,他似乎想更仔细地观察,将那个黑色护腕用力地扯了下来。

      用以补光的惨白日光灯下,原柏右手那道扭曲狰狞的银白色疤痕,如同一条盘亘在苍白皮肤上的银蛇,毫无遮掩地暴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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