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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 ...

  •   无论夜晚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白天的生活都得继续。

      室内设计初稿的电子版很快发到了邺公书邮箱里,卖出去的那个设计方案,原柏没有做任何修改。

      这是他微不足道、也是唯一能做到的反抗。

      “砰砰砰”敲门的声音声音不算轻,甚至可以说是在拍门。

      “门没关,请进。”

      邺公书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他不轻不重地甩上门,将一叠厚厚的图纸拍在原柏桌上。

      “原柏,你告诉我,你在设计它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卖掉它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邺公书绕过桌子,一步步逼近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眼中是失望和不解:“你做了这么多年设计,不是不明白,它会变成廉价的替代品!会变成方便管理的格子间!会变成挂着‘疗愈’名头的、又一个冰冷的、千篇一律的样板空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商业化的项目里它落!地!不!了!”

      他将那张放在最上面的那张被原柏亲自卖出去的图纸攥在手中,图纸皱成一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难道你所有的设计,所有倾注了心血和理想的东西,在你眼里,都只是可以随时变卖、随时放弃的商品吗?你的坚持呢?你的傲骨呢?那个会为了理念拒绝商业化设计的原柏呢?那个楼梯间里痛到蜷缩也不肯示弱的原柏呢?都他妈被你一起卖掉了吗!”

      “邺公书。”原柏衡量了一下,对方会来兴师问罪,说明和王总不是一伙的,几乎是在瞬间,他决定也发泄一下情绪。

      他猛地抬头,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不同常人的冷静:“你以为我想卖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邺公书燃烧的怒火上。

      “那是我一笔一笔画出来的项目。”原柏难得和邺公书对视,总是被眼睑盖了大半、蒙着雾的眼神此刻变得又黑又亮,但眼神里的情绪依旧是淡淡的,“我熬了十几个大夜,不知道废了多少版,绘制、修改。舍友在睡觉,我怕打扰他们去在宿舍阳台画,夏天被蚊子咬一身包,冬天冻得手都木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画出来经历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翻涌而上的恶心感,手无意识地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胃部:“我比谁都清楚它落地需要什么,我也同样清楚,它商业化之后,会是什么下场。可是我没有选择。”

      原柏靠在椅背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在心里自嘲,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他来说并不常见,感到疲惫也正常:“王总找我长谈了一场,效率、恩情、待遇、知遇之恩、转型机会、大局、公益……他说了好多,我只要开口说‘不’,那就是忘恩负义,就是不识好歹。”

      原柏闭上了眼睛:“我争取过了,我撼动不了王总的决定。卖掉它,是我在‘恩情’和‘现实’面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屈辱的妥协。”

      邺公书何曾看过原柏妥协的模样,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理应有人将理想捧到他面前,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实现;而不是这样被磋磨、被折损。

      邺公书眼中的怒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懊悔,他对对方为什么不肯再多一些耐心和信任呢?他很想抱一抱陷在椅背里的原柏,但他没有任何动机,也没有正当的身份。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没事。”原柏桌下的手不着痕迹地顶了一下胃,希望这样能舒服一些,他快速调整了状态,“没有打招呼就过来只是找我兴师问罪?不对修改意见?”

      邺公书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原柏明明看起来那么难过,可还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用绝对专业的态度来面对他。正是这样,他更应该给对方一点难过的时间和独处的空间。

      “不了。我们刚刚的争吵,我会和王总解释,不会牵扯到你。”邺公书开始收拾桌面上的图纸,“这份设计,我会尽力去争取保留尽可能多的东西。那是你的梦想,也是……我的。”

      邺公书说完,没有再看原柏,迈步走了出去。

      几天过后,原柏正打算下班,却收到了邺公书的来电。

      “喂?”

      “下班了吗?”邺公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正准备走。”

      邺公书沉默了几秒,原柏也不催,任由两人的呼吸在通话里无限放大。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更沉了:“出来喝一杯吧,我接你。”

      原柏也沉默了一下,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好。”

      原柏下楼的时候,邺公书正蹲在地上啃冰棒,他看清时想放轻脚步,但已经来不及了,邺公书已经转过头来了,嘴里还叼着冰棒。

      “30秒。”邺公书伸出三根手指,另一边飞速加快了嘴巴的速度。

      “慢慢吃……”原柏还打算说点什么,被那根已经被舔干净的冰棒棍噎了回去。他看着邺公书带着点孩子气凶狠地解决冰棒的样子,和他平时愤怒又强势的形象反差太大,竟一时有些失语。

      “烦。”邺公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把冰棒棍精准地扔进几步远的垃圾桶,简短地解释道,“没别的解压办法,就吃点甜的。”

      他目光扫过原柏没什么血色的脸,以及下意识虚搭在胃部的手臂,语气下放软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关心:“要不是你胃不好,我就给你捎一根。但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邺公书拉长了声腔,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糖:“好吃的。”

      原柏接过糖后,才发现对方好像在哄小孩,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但邺公书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又或是觉得这不过无关痛痒的小细节,已经打开车门坐了进驾驶座。

      车辆启动,原柏剥开糖,奶糖极淡的甜香沾染上他的指尖,清甜的味道在他舌根弥漫,他突然在想,邺公书的青春,想必是由雨后的泥土与蜜糖的气味交织,单车后座衣角飞扬的悸动以及无数次被簇拥着的放肆大笑组成。

      而他的青春,则是由身上久散不去、连香水也压不住的苦涩药味,不知何时就会造访的疼痛以及无数张潦草的病例单构成。

      他此刻,也算是借着一张糖纸触碰到了那抹明亮、喧闹的青春。

      车在一家隐蔽的小酒馆前停下了,邺公书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轻车驾熟地点了单,带着原柏在角落落座。

      酒馆很小,没几张桌子,灯光昏黄,歌手的烟嗓沙哑,缓缓地唱着民谣。

      桌上摆着几瓶已经喝空了的啤酒瓶和一碟果盘,原柏面前则是一杯没喝完的啤酒口味的饮料。

      邺公书把他看得死死的,一口酒都不让碰,说“喝一杯”,还不如说“陪我喝”。

      原柏看着邺公书阴沉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心中了然,他没有问结果,只是默默地拿掉了饮料里的吸管,一口把那杯闷了。

      “对不起啊……”邺公书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轻而薄的酒气和深重的自责,他不敢看原柏,目光盯着杯中逐渐消散的泡沫,“没能护住我们的梦想。”

      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灼热。

      “我尽力了……吵了,拍了桌子……没用。没保留多少。”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什么狗屁负责人,我什么也不是。”

      他又给自己倒满,举起杯对着原柏,眼神有些涣散,却透着沉重的真诚:“这杯,纪念你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设计,纪念我……没用的承诺。”

      仿造的酒味饮料做的很逼真,原柏的食道也灼烧了起来,他好像也比邺公书还要更早醉了。他看着邺公书眼中毫不掩饰的愧疚和挫败,看着他为了自己那份被贱卖的设计去据理力争、去拍桌子……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

      悲哀有些,愤怒也有些,但似乎还有一点别的什么正破土而出。是一种久违的、被人在乎的酸楚,一种自己的痛苦被人分担了一点的奇异感觉?

      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但他太清醒了,他不喜欢在这种场景下还保持这样的状态。

      他瞥向果盘,搭在玻璃杯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我去上个洗手间。”原柏说。

      酒馆太小了,酒馆的经营者并没有在这局促的地盘内再内设一间洗手间占位置并污染空气,要上厕所只能到离这里三五十米远的公厕去。

      邺公书点点头,声音是酒后特有的磁性和沙哑:“等你回来再继续喝。”

      原柏走出酒馆后直奔隔壁药店:“氯雷他定,谢谢。”

      氯雷他定是常见的抗过敏药,他要做一些出格的举动。

      他回到桌前时,已经将药的一半剂量服下,他总搭在玻璃杯壁上的手指终于伸向了果盘里的芒果——他的过敏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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