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人不可貌相 ...
-
攥着行李箱的拉杆,江沚站在一个岔路口前,望着面前两条格外陌生的巷道沉默了将近五分钟。
走哪边,他不确定。
但他确定的是,他迷路了。
此时天色已显出暗色,不知哪户人家里飘出一阵饭菜香,火上浇油似地,江沚原本就有些难受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无奈之余他掏出手机想尝试导航,但人有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倒霉,跟老天要故意针对他似地,奔波了一天,他的手机早已悄悄关机了。
江沚心中难得升起了一股骂人的冲动。但现实如此,他只好叹了口长气,随便选了一条路继续往前走,想着找个路人问一下。
拉起行李箱,他就走进了其中一条弯弯绕绕的巷子。
又绕过一个巷口,能看见一个小湖,湖中未见色彩,只有一片光溜溜的枯荷迎着斜阳在微风中颤动,和江沚此时的心境一般显得无比凄凉。
湖上跨着一座低矮的石拱桥,走过这座桥,前方便传来一阵喧嚣声,抬眼望去,仍是映着霞光的黛瓦白墙,以及一颗几乎遮天蔽日的大榕树。
那颗榕树寿龄估计有几百年,旁边是一家小卖部,繁茂的枝桠遮蔽下有好些个大爷围着一张桌子似乎在下棋,热火朝天。
江沚又往前走了两步,碰巧有一个大爷正要离开,他便拦住了对方:“大爷,请问从这里去东巷那边怎么走?”
那大爷听到他的话,先是愣了一会儿,才叽里咕噜地回答。
对,就是叽里咕噜,那大爷说的就是这里的一种方言,江沚认得出来,可是他不会说——当然听也听不懂多少。
在原地懵逼了一阵,江沚才从那大爷仿若开了倍速的方言中分辨出一点信息,但毫无用处。
许是他懵逼的表情过于生动,那大爷也意识到了什么,笑着伸手比划了两下,似乎是让他等等。
江沚于是也就等了,那大爷就转头朝棋局那边喊了一声,依旧是用方言,十分响亮。
顺着大爷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刚才的呼唤声中,一颗显眼的红色脑袋慢慢升了起来。
那颗红色的脑袋、准确来说只是挑染了几大束深红色的头发,不过在周围一圈大爷黑白相间的脑门衬托下,显得十分鲜艳不羁。
那红毛从围着象棋桌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江沚也看清了他的样貌。
很年轻,估计也就比自己大个一两岁,五官好看,有着一双眼尾略微上挑的眸子。右耳耳垂带着一枚黑色耳钉,加上挑染的红发,让长相带着一种天然的凌厉感。
那红毛披着一件黑色夹克,衬得身形修长,走出来还提着一纸袋东西,叼着一颗估计从旁边小卖部买的、与画风极为不符的棒棒糖。
总之,看起来就像是个小混混,而且是混混头子的那种,不过他比一般小混混长得好看很多就是了。
红毛走到了江沚面前,浅浅地瞥了他一眼,不是审视的看,更像是无意中看一位陌生人。当然,江沚和他确实也只是陌生人。
不过大爷没让江沚说话,直接用方言与红毛交流了起来,大概顺口就帮忙交代清楚了。
江沚抿着嘴默默听着,他听说这些地方地痞流氓还是有点多的,虽然这红毛跟这些大爷相处那么愉快应该不会是坏人,但抵不过打扮太有那味了。
两人交流完后,红毛把嘴里吃完的棒棒糖棍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淡定地打了个哈欠才转头看向江沚,用普通话道:“东巷那边是吗?”
那红毛的声音是匹配他长相的好听,江沚愣了一下才点头回答:“是的,您告诉我怎么走就好。”
红毛闻言沉思了一瞬,转头扣住了江沚的行李箱:“具体那里?”
“慧心中医馆。”江沚老实回答。
“那走吧。”
棒球帽遮住了江沚一半的清隽眉眼,他习惯性微微低着头,只能看到扣着自己行李箱拉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滞了滞,他才抬头礼貌笑道:“您跟我说怎么走就好,不用带路的,太麻烦了。”别是把我带到哪个角落打劫吧。
“不麻烦哦。”声音带着笑意。
“直接带你去方便一些,毕竟这巷子怪绕的,”江沚抬起头就看到对方似是一时兴起上扬的嘴角,啧了一声才接上后面的话,“万一你绕晕在这儿可不太好,有伤风化啊。”
话落,没等江沚反应过来,红毛拉起行李箱抬脚便要走,边走还勾了勾指节,逗狗似地示意江沚跟上来。
江沚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有些无语地闭了闭眼睛才快步跟了上去,伸手想要从那红毛手里夺回自己的行李箱,“我来拿就好,不用麻烦。”
红毛没有松手,只懒懒地又笑了声:“顺手的事。”
见对方坚持的样子,江沚也不好再挣扎,道了声谢谢后默默地跟着后面走着。
巷道十分安静,只有行李箱滚过青石板发出的声响,两人并肩走着,那红毛先行打破宁静:“你去是要去看病吗?”
“算是吧。”江沚小声回答,他外婆是慧心中医馆的医师,此番回到南江也是为了让外婆为他调理一下身体,也算是看病吧。
红毛闻言啧了一声有些玩味地说:“年纪轻轻就身体不好了?”
江沚:“……”虽然不太礼貌,但他现在确实不太想回话。
幸好那红毛还是有点良心的,见江沚沉默后语气总算正常了:“抱歉,开个玩笑,那其实还挺好的,在我们这儿也挺出名的。”
“哦哦。”江沚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空气静了两秒,红毛又开口了,带着莫名其妙的语重心长:“其实你不用怕我,我很正经的。”
“?!”江沚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他下意识摆摆手辩解,“我没有觉得……”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想和我说话。”红毛打断了江沚,语气好像还有些委屈。
江沚:“……”
心思被拆穿,江沚拳头攥了攥,故作轻松地开口:“不是的,我本身就不太爱讲话而已,你别想太多。”
“是吗?”红毛显然有点不信,但他话音刚落,一道突兀的咕噜声打断了两人的尴尬交流。
“……”江沚的表情滞了滞,再次沉默了。
咕噜声的来源显而易见,来自他半天没有进食的肚子;此时的氛围也显而易见,他尴尬得想钻进一旁的墙缝里。
在难熬的几秒钟后,一道低低的笑声溢了出来,那红毛终于憋不住笑了。
江沚蓦地抬头,那红毛就瞬间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两下把溢出来的笑艰难地咽了回去。
江沚看着红毛滚动的喉结,忍住内心的尴尬,刚想开口道:“抱歉。”不料那红毛也在同一时间开了口,“饿了?”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整条巷子瞬间又变得死寂。
空气依旧尴尬得让江沚难受,不过这一次依旧是红毛先开口了,声音还带着笑意:“饿了吗,正巧啊。”说着他抬了抬手里一直拎着的纸袋。
“是有点饿。”江沚礼貌回应,看着红毛的动作却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红毛打开袋子,伸手进去却漾着笑意对江沚道:“你猜一猜呗?”
江沚:“……”哥们你是搞怪来的吧,我和你很熟吗?还让我猜是什么个事呢?
不过出于礼貌,江沚蜷了蜷指节,还是综合前面交流内容猜了一个合理的答案:“吃的吗?”
“猜对了。”红毛十分自来熟地夸赞道,才舍得抬起手,掏出一个用烘焙油纸包裹着的糕点递给江沚,“吃吧,南瓜饼,很好吃的。”
两个陌生人之间诡异的氛围不知怎么就突然和睦了起来,江沚愣了愣,才接过红毛递过来的南瓜饼,诚恳地道了声谢。
那红毛大度地挥了挥手,含笑道:“没事,还有一段路呢,垫了垫。”
南瓜饼外酥里嫩,不甜腻,很好吃,江沚咬了一口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很好吃,是在哪里买的啊?”
“一个奶奶自己做的。”红毛回答。
“好,谢谢。”江沚低声道,心里却有些可惜。
路程大概不远了,红毛放慢脚步方便江沚吃东西,拿起了手机,两人也不再说话。
……
东巷商业区是南江县旅游发展重点区域,装修是一致的古典清雅,石板青瓦、雕花木窗……一眼看去层层叠叠一间又一间店铺连成长长的街道。
差两步路到达慧心中医馆门口时,红毛把行李箱递还给了江沚,“到了,去吧。”
“谢谢。”江沚接过他的行李,忙向这位好人道谢。
红毛笑了几声,凌厉的五官化开,仿若春风拂面。
他抬手拍了拍江沚的肩,眸光闪过一丝愉悦,“不用谢,为人民服务嘛。”说完就在江沚略微抽搐的表情中飘然离去。
看着颗红色的脑袋远去,江沚默默在心里检讨了一番自己的刻板印象。
这位红毛小哥虽然看起来一副桀骜不驯吊炸天的模样,有时说话还有点不中听,但确实是颗热心善良的好毛。
果然,人不可貌相。
推开中医馆的大门,各种药材混合的苦涩药香就涌入江沚的鼻腔,他抬眼环视一番,却没看到任何人。
观察了一番医馆布局,确认自己依旧十分陌生,江沚果断开口唤了一声外婆。
声音挺大,片刻后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从医馆里间的煎药室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江沚的外婆,宋慧已经有七十岁了,长相本来是较为英气的,老了就带上些亲切和蔼,常年工作头发有些花白,但身体状态看起来很好,精气神也很足。
宋慧一见到江沚忙拽着把他全身上下都看了一个遍,语气心疼地道:“这么久没见瘦了不少。”说完又摸了摸江沚的外套,“外面冷吗,穿那么少?”
“不冷不冷。”江沚急忙回答,“没瘦吧,外婆。”
宋慧抬手隔着衣物掂量了两下江沚的手臂,皱了皱眉:“肯定瘦了,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江沚无奈一笑,却抿了抿唇,没有辩驳。
……
八点多的时候,医馆工作人员都相继下班了,宋慧也帮江沚检查好了身体情况,江沚舅舅韩阳驱车来到了医馆接他们。
路上,韩阳颇为疑惑地问江沚:“之前给你打完电话后,我想着让你拖着行李去到东巷怪麻烦的,想打个电话给你让你把行李放 在家门前再来,但你怎么没接电话?”
江沚今天到达南江本来已经打车到了南巷口,却被临时通知舅妈有事出门、家里没人锁了门,让他先去东巷看病。
南巷可以走小路到东巷,江沚当时打算自己走小路,却没想到自己几年没回过南江,南巷区域已经大整改变了样,最终迷了路。
江沚想着,解释道:“那时手机没电了。”
韩阳了然,笑了笑:“没想到你这么久没回来还能找到路。”
江沚闻言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头炸眼的红发,先是一愣,才带上点尴尬道:“没有,我没找到路,是一个路人带我来的。”
“这样啊。“韩阳打了下方向盘,又笑了笑。
……
驶过弯弯绕绕的道路,车子停在巷道外的停车区里,几人下车又走了几步路才来到巷里的一座院落前。
眼前的院落相较于四年前明显翻修过,建了座二层小楼,院子里种着几乎爬满一面墙的白粉色藤本月季。
吃完晚饭后江沚便上楼了,他的房间在三楼,韩阳帮忙提着他的行李跟着他一起上去。
韩阳把行李拎进房间,又指了指角落两个没拆的大快递箱:“之前寄来的其他东西也在这,房间你舅妈给你收拾过了,你大概整 理一下就睡觉吧,这也累了一天了,后天我再带你去学校对接材料。”
江沚应了几声,开口说了声谢谢舅舅。
韩阳看着江沚,忽然上前一步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来到这也不只是为了看病,这里的环境比海市那要舒缓一些,你借着这段时间好好玩一下,也借机调理一下心情吧。”
江沚闻声眸子却沉了沉,过了两秒才小声道了声好。
韩阳离开后,江沚就进了浴室,洗完澡出来才开始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
途中收到了父母的电话,好不容易应付完,他刚收拾好行李箱,拿出最后一样东西时,又接到了自己怨种姐姐的电话。
电话内容很简单,江湄只问一下江沚是否安全到达并且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思念”之情。
听着江湄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怎样舍不得自己,江沚只是呵呵了两声回复,少了一个天天在家和自己扯皮的人,对方开心还来不及呢。
电话的最后江湄还是良心了一回,“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虽然我很嫉妒,但有机会你就好好享受,免得下次见你还是那张丧气的脸。”
又是这样的话,江沚这几天都有些听腻了,但他沉默了片刻,才小声才回话:“我哪里丧气了?而且我来这又不是为了玩。”
话音落下,江湄却只回敬了两声呵呵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挂掉的嘟声响起,江沚才松开了手里一直捏着的东西,那是一个象牙白的木质相框。
注视了几秒,江沚小心地把相框摆在了书桌最显眼的地方。
相框里,两个男孩站在高山顶上,背后是连绵的雪山,看着镜头笑得正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