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96、第 96 章

　　“影宿”秘营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紧绷中缓慢流淌。白日，山谷上空那层扭曲光线的屏障将外界窥探的目光隔绝，只留下山谷内单调的风声和溪流声；夜晚，则是一片死寂，唯有巡逻守卫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石屋内偶尔传来的、萧凛压抑的咳嗽与梦呓。

　　沈青黛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喂药、擦拭、更换伤处的药膏，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艰难凝聚起来的生机。玄甲卫医士与秘营的老大夫每日会诊数次，汤药与银针双管齐下，萧凛胸口那狰狞的伤口终于开始缓慢收口，颜色也从骇人的黑紫转为深红。高烧退去后，他不再整日昏沉，偶尔会睁开眼，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需要很久才能聚焦，认出守在眼前的沈青黛。

　　每一次他短暂的清醒，沈青黛都会握着他的手，低声告诉他目前的处境，省略掉那些最残酷的部分，只强调“安全”、“休养”。萧凛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看不清情绪。他极少开口，每一次发声都嘶哑艰难，仿佛声带被砂石磨过。

　　直到抵达“影宿”后的第五日深夜。

　　沈青黛正靠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假寐，忽然被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击声惊醒。那声音来自床榻——是萧凛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一下下叩击着床沿。

　　她立刻俯身过去：“凛郎？你醒了？要喝水吗？”

　　萧凛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他看着她，嘴唇翕动，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吐出几个破碎却清晰的字：

　　“……纸条……给我……”

　　沈青黛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是昏迷中听到了她和荆烈、顾长渊的对话？还是仅仅出于他对局势本能的敏锐？

　　她看着他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无法隐瞒，也没有必要再隐瞒。她沉默地从贴身之处取出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纸条，递到他眼前。

　　萧凛的目光落在那一行“京中剧变，国公遭疑，帝病，慎行。”的小字上，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纸条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没有愤怒，没有惊慌，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沉寂，仿佛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

　　良久，他才缓缓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牵动伤口，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沈青黛连忙扶住他，喂他喝了点水。

　　“……果然……如此……”他重新睁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皇帝……这是……要……清算……所有……可能……威胁……”

　　他的思维清晰得可怕，即便重伤至此，依旧能瞬间抓住要害。皇帝的病，无论真假，都成了一个绝佳的契机，一个可以借机剪除所有潜在威胁的幌子。而手握重兵、又与萧凛关系密切的靖国公，首当其冲。

　　“……舅父……危险……”他看向沈青黛，眼中是深切的忧虑。

　　“荆队正和顾管事已加强戒备，秘营暂时安全。”沈青黛握紧他的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

　　萧凛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那扭曲的屏障，看到千里之外波谲云诡的京城。“……时间……不多了……”

　　他喘息了几下，积攒着力气，再次开口，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影’……查得……如何？”

　　沈青黛将顾长渊正在内部排查，尤其是针对与“影”字相关或行为可疑之人的情况告知了他。

　　萧凛听罢，沉默了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裏，锐利的光芒微微闪动。“……不够……”他断断续续地说，“……‘影’……未必……是……人……”

　　不是人？沈青黛一怔。

　　“……可能……是……一个……环节……一个……被……忽略的……漏洞……”萧凛的声音越来越弱，显然这番思虑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精力，“……联络……方式……物资……补给……路线……任何……可能……被……渗透的……地方……”

　　沈青黛恍然大悟！是啊，“影”未必特指某个叛徒，也可能是指某个被敌人掌控或利用的环节！这条思路，比单纯排查人员要更广，也更致命！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提醒顾管事。”沈青黛郑重道。

　　萧凛微微颔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再次陷入了昏睡。但这一次，他的眉头不再紧锁，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或者……是找到了方向。

　　沈青黛替他掖好被角，吹熄了油灯，只留下一盏如豆的烛火在墙角摇曳。

　　她走出石屋，夜风寒凉，让她打了个激灵，头脑却异常清醒。她立刻找到尚未休息的顾长渊，将萧凛关于“影”可能并非特指人，而是指某个漏洞环节的推断转达给他。

　　顾长渊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猛地一拍额头：“主上英明！是属下思维固化了！我这就重新部署排查方向，所有对外联络节点、物资采买渠道、已知的备用路线，全部彻查！”

　　他匆匆离去，背影带着一种被点醒后的急切和冷厉。

　　沈青黛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山谷中沉睡的屋舍和远处巡逻的玄甲卫剪影。秘营看似固若金汤，但若真如萧凛所料，敌人并非强攻，而是通过某个他们意想不到的“影子”环节渗透进来……那将是何等可怕的局面？

　　她抬头望向那层扭曲光线的屏障，这保护，会不会在某一天，也变成囚笼？

　　一股寒意，比夜风更冷，悄然爬上脊背。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却与寻常巡逻节奏迥异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一片堆放杂物的阴影处传来！

　　沈青黛浑身汗毛瞬间炸起，几乎是本能地，她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隐匿到身旁一座石屋的拐角后，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从那片阴影中快速闪出，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即猫着腰，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山谷西侧，那片负责储藏物资和设有对外联络暗道的区域潜行而去！

　　那身影……看衣着，确实是秘营中的人！但他此刻鬼鬼祟祟的行径，绝非正常巡逻或公务！

　　内鬼？！这么快就浮出水面了？还是……这就是那个“影”？

　　沈青黛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没有丝毫犹豫，压下所有声响，如同暗夜中的狩猎者，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前方的黑影显然对秘营布局极为熟悉，巧妙地避开了几处固定的明哨，行动路线直奔西侧那片防守相对薄弱、却至关重要的区域！

　　他要去干什么？传递消息？破坏物资？还是开启暗道？

　　沈青黛的手，缓缓按上了腰间的匕首。

　　无论他要做什么，都必须阻止他！

　　夜色深沉，“影宿”秘营的宁静之下，猎杀，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