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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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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的哭声并非渐渐消散,而是像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切断。
死寂。
一种比先前刻意营造的悲恸更加令人不安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渗透了王府的每一寸空气,甚至透过厚重的墙壁,漫入了暗室之中。
沈青黛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侧耳倾听,外面除了风声穿过白幡发出的细微呜咽,再无任何人声。这不正常!即便是下人疲惫歇息,也不该如此彻底、如此同步地安静下来!
榻上,萧凛的呼吸似乎也受到了这诡异寂静的干扰,变得略微急促,眉头紧锁,仿佛在昏迷中也感知到了外界骤变的压力。
沈青黛轻轻放下萧凛的手,悄无声息地再次移至门边,匕首紧握,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是内廷司去而复返?是宗人府得到了什么确凿消息?还是……那个藏在“影”中的鬼,终于发动了?
她没有贸然去触动暗门的机关,只是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最大限度地捕捉着外界的动静。
隐约地,她听到了一种声音。
不是脚步声,不是兵刃甲胄的碰撞声,而是一种极其缓慢、沉重,却又带着某种诡异规律的……摩擦声?
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沉重的东西,正在地面上被拖行。
一下,又一下,间隔均匀,不疾不徐,正朝着灵堂,或者说,正朝着灵堂后方这片区域而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摩擦着青石板的地面,也摩擦着人的耳膜和心脏。
沈青黛的后背泛起一层寒意。这是什么?她完全无法根据声音判断来者是何物、何人。
突然,那拖行的声音停止了。
就停在了似乎离暗室门口不远的地方。
紧接着,一个尖细、阴柔、拖着长长尾音的嗓音划破了死寂,如同夜枭的啼叫,让人头皮发麻:
“咱家奉陛下口谕,特来查验秦王殿下遗容——以安圣心,以定国本。”
是内廷司的大太监!而且听这声音,绝非之前来的那些普通档头,其气韵阴冷绵长,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沈青黛的指尖瞬间冰凉。皇帝果然还是不放心!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派来了身边真正的高手太监,要以“查验遗容”为名,行最终确认之实!甚至可能……直接下手!
怎么办?
暗室虽隐秘,但绝非万无一失。对方既是高手,感知必然敏锐,若仔细探查,难保不会发现端倪。更何况,萧凛此刻虽暂时无性命之忧,但气息微弱,面色死白,与死人无异,若被近距离探查……
外面的灵堂里,依旧没有任何王府之人的回应声。仿佛所有的人都凭空消失,或者被控制住了。
只有那老太监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和绝对的威压:“怎么?王府的人都死绝了?连给咱家开个棺椁的人都没有了吗?还是说……这棺椁里,根本就没什么需要查验的?”
话语中的暗示和杀机,已然毫不掩饰。
沈青黛咬紧下唇,脑中飞速旋转。叶啸刚走不久,墨雨也才离去安排清查内奸和“赤焰”蛰伏之事,此刻外面恐怕连个能主事的心腹都没有!长史和仆役们面对内廷司的大太监,根本无力反抗。
绝不能让他开棺!更不能让他靠近暗室!
她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萧凛,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实在不行,唯有……
就在沈青黛几乎要铤而走险,准备主动现身引开对方注意力的刹那——
“咳咳……咳咳咳……”
一阵苍老、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突兀地在灵堂方向响了起来。
这咳嗽声是如此自然,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痰喘和气短,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对峙。
紧接着,一个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老迈声音响起,充满了惶恐和卑微:
“王、王公公息怒……息怒啊……老奴……老奴方才痰厥过去,一时没能应答,求公公恕罪……恕罪啊……”
是王府的那位老长史!
沈青黛微微一怔。老长史年事已高,平日里的确身体欠佳,但此刻这“痰厥” 也太过巧合!
只听老长史继续喘着气,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极大的恐惧:“公公明鉴……王爷……王爷去得突然,模样……模样确实不甚安详……恐、恐冲撞了公公和陛下的圣目啊……老奴……老奴实在是不敢……不敢开棺啊……”
他一边说,一边似乎还在艰难地磕头,额头触碰地面的声音隐约可闻。
那王公公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审视这突然冒出来的、怕死的老家伙。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气,多了几分嫌恶:“冲撞?咱家什么没见过?陛下旨意,莫非你这老货想抗旨不成?”
“不敢!老奴万万不敢!”老长史的声音更加惊恐,磕头如捣蒜,“只是……只是……王爷薨逝前,曾有呕血之症,御医也曾叮嘱,恐……恐有秽气残留,于生人不利……尤其是……是阳气不足之人……老奴是为公公您的贵体着想啊……”
这话说得极其险恶,既是提醒,也是某种程度的诅咒和威胁。太监最忌旁人言其“阳气不足”、“非完人”,老长史这是在兵行险着,故意戳对方的痛处和忌讳。
果然,那王公公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寒无比,即便隔着门板,沈青黛都能感受到那股怒意。
“好……好个牙尖嘴利的老狗!”王公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以为这般说,咱家就会怕了?”
“老奴不敢!老奴万万不敢!”老长史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哭腔,“若公公执意要查验……老奴……老奴这就拼着这把老骨头,为您开棺……只求公公……稍退半步……若有不祥,就让老奴这无用之身承受了吧……”
他说着,似乎真的挣扎着要爬起来,去推动那沉重的棺椁,发出吃力的呻吟和棺木摩擦的声响。
暗室内的沈青黛,手心全是冷汗。她明白了老长史的意图——他在用这种近乎无赖、却又合情合理的怕死和“为主尽忠”的姿态,拖延时间,制造麻烦,甚至试图用所谓的“秽气”和“不祥”逼退这个太监!他在赌对方惜命,赌对方嫌晦气!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王公公没有说话,只有那沉重的、被拖行而来的东西(沈青黛猜测可能是某种专门用来验尸或处理的工具)安静地放在地上。
灵堂里只剩下老长史艰难喘息、以及似乎徒劳推着棺盖的细微声响。
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时辰。
沈青黛屏住呼吸,知道成败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终于,王公公那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极度不耐烦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够了!”
老长史的动作瞬间停止。
“既然御医有言,王爷遗容不雅,冲撞圣目,那便罢了。”王公公的语气冰冷,“咱家会如实回禀陛下。陛下仁厚,想必也能体谅。”
他话锋突然一转,变得更加锐利:“不过,陛下还有口谕:北狄犯境,国事艰难,为免京中生乱,即日起,王府一应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安心守丧即可。陛下已加派了人手,‘护卫’王府安全。望尔等……好自为之!”
所谓“护卫”,实则为彻底监禁和封锁!
说完,不等老长史回应,那沉重的拖行声再次响起,似乎是那王公公带着他那诡异的工具,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良久,灵堂里才隐约传来老长史脱力般瘫软在地的声响,以及极力压抑的、劫后余生的抽气声。
王府外围,想必已经被内廷司和宗人府的高手层层围住,如同铁桶一般。
暗室内,沈青黛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匕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在微微颤抖。
好险……
若非老长史急智,以这种看似卑微懦弱、实则刀尖跳舞的方式暂时逼退了对方,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虽然暂时被边境军情和朝堂争斗牵制,无法立刻对王府下死手,但他疑心未去,杀意未消。这最后的耐心,恐怕不多了。
她回到榻边,看着萧凛依旧昏迷的苍白面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凛郎,你听到了吗?”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却又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我们没有退路了。”
外面的寂静依旧,却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风雨欲来、刀剑环伺的压抑沉默。
王府,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而活下去,并找出生路,是他们必须完成的、最艰难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