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78、第 78 章

　　暗室之中，药香与血腥气混合，凝滞的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沈青黛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不仅关注着萧凛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更警惕着周遭最细微的声响——哪怕是砖缝里老鼠的窸窣，或是远处灵堂随风飘来的呜咽，都让她心跳骤紧。

　　叛徒。
　　这个词汇像毒蛇般盘踞在她心头，冰冷而致命。

　　她轻轻将萧凛的手放回锦被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至暗室门边，背贴着冰冷墙壁，匕首重新滑入掌心，淬炼的锋刃在昏暗中泛着一丝幽蓝。她闭上眼，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全部心神去“听”，去“感”。

　　时间一滴一滴地流逝，缓慢得令人窒息。

　　萧凛的呼吸似乎又平稳了些许，那神秘道人留下的丹药药力仍在持续，吊住了他本源的那一口气。但他依旧深陷昏迷，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偶尔急速颤动的眼睫，预示着他正被困在某个惊心动魄的梦境或痛苦的深渊里。

　　忽然，沈青黛耳廓微动。

　　她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灵堂集体哭声完全掩盖的摩擦声。不是老鼠，更像是极轻的脚步声，踩着某种谨慎而规律的节奏，正在靠近暗室所在的这片区域。

　　来了！
　　沈青黛的心脏猛地收缩，握紧了匕首。是叶啸回来了？不可能，他离去时身法如鬼魅，绝不会发出任何声响。是送药或食物的心腹？更不会，叶啸刚走，吩咐的事情绝非片刻能办妥，且早有严令不得打扰。

　　那么，只可能是……“影”中的鬼！

　　那脚步声在暗门外停顿了片刻。似乎也在倾听内部的动静。

　　沈青黛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吱呀——”

　　一声极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响动，暗门的机括似乎被触动了。对方显然极其熟悉这里的构造，正用某种特殊手法试图无声开启。

　　沈青黛眼神一厉，不再犹豫。就在暗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的刹那，她手腕猛地一抖，匕首化作一道寒光，直刺门外那道模糊黑影的要害！这一击又快又狠，毫无预警，凝聚了她所有的惊惧、愤怒与决绝。

　　门外之人显然没料到迎接他的竟是致命杀招，仓促间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身形猛然后仰，同时一道短刃格挡而出。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在狭小空间炸响，火星四溅。

　　沈青黛一击不中，借力退回室内，挡在萧凛榻前，目光冰冷地看向门外。

　　那人也趁势闪入暗室，反手迅速合上门。动作依旧轻灵敏捷，显然训练有素。

　　昏暗的光线下，看清来人，沈青黛瞳孔骤缩。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王府仆役的素服，但身形挺拔，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一双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愕、不解，以及一丝被攻击后的本能警惕。

　　“王妃？！”对方压低的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是末将，墨雨！”

　　墨雨？
　　沈青黛心神一震。这也是萧凛麾下“影”卫中的一员，地位虽不及墨影，却也是深受信任的心腹之一，平日里主要负责王府内部一部分暗哨与信息传递。叶啸方才离去时，情况紧急，并未告知所有“影”卫皆不可信，只说了要彻查。

　　此刻，看着眼前的墨雨，沈青黛心中的警报并未解除，反而升到了最高点。叛徒，往往就是最意想不到、看似最可信的人！

　　“站住！”沈青黛声音冷冽如冰，匕首横在身前，没有丝毫放松，“你如何找到这里？谁让你来的？”

　　墨雨似乎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戒备惊住了，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表明自己没有敌意，快速低声道：“王妃息怒！末将是循着将军（叶啸）离去时极淡的血气痕迹寻来。将军受伤了？王爷他……”他目光急切地试图越过沈青黛看向榻上。

　　“回答我的问题！”沈青黛打断他，语气森然，“谁让你来的？有何目的？”她注意到，墨雨虽然语气焦急，但握刀的手稳如磐石，站姿也处于可攻可守的状态，这绝不是一个单纯前来探看之人的姿态。

　　墨雨深吸一口气，似乎强行压下情绪，语速加快：“末将无人指派！方才灵堂混乱，末将注意到将军气息不稳，似有伤在身，后又悄然离去，形迹不同于往常，心中担忧，恐生变故，这才擅自寻来。王爷……王爷是否安好？”他再次试图看向床榻，眼神里的关切不像伪装。

　　但沈青黛不敢赌。萧凛昏迷前的警示字字泣血，“小心影”、“叛”……她不能拿萧凛的命冒险。

　　“王爷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出去！”沈青黛毫不退让，匕首锋刃直指墨雨。

　　墨雨眉头紧锁，看着沈青黛决绝的态度，又瞥了一眼床上毫无声息的萧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挣扎。他非但没有退后，反而微微前倾了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急切的诚恳：

　　“王妃！末将知您疑心！今日之事实在蹊跷！宗人府和内廷司来得太快太准，像是早就知道王爷……末将怀疑‘影’中确有内奸！但绝非末将！末将此来，正是想向王爷和王妃示警，并请示下一步该如何行事！‘赤焰’的联络点可能已不安全，需立即……”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沈青黛的匕首又递进了一寸，几乎抵到了他的咽喉皮肤，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噤声。

　　“巧言令色！”沈青黛冷笑，“若真忠心，此刻便该遵叶将军之令，在外警戒，而非擅自潜入核心禁地！你口口声声示警，谁知是不是刺探虚实，或者……想来补上最后一刀？”

　　墨雨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变得极其难看，那是一种被冤枉却又无法自辩的焦灼。他死死盯着沈青黛，又看看床上的萧凛，突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将手中的短刃“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王妃若不信，末将愿缴械！只求王妃让末将看一眼王爷！哪怕一眼！”他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王爷于末将有再造之恩，末将宁可自己死无全尸，也绝不会害王爷！末将只是……只是怕来不及！”

　　他这番动作和话语，情真意切，几乎令人动容。

　　然而，就在他扔下武器、情绪激动地上前半步的瞬间，沈青黛眼尖地注意到，他垂下的另一只手的袖口中，似乎滑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极小，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金属幽光，不像武器，倒像某种……特制的哨子或信号发射器？

　　他想干什么？！
　　发信号通知同伙？还是其他？

　　沈青黛心中警铃大作，再无迟疑！

　　“找死！”

　　她厉喝一声，匕首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出，直取墨雨心口！无论他是否无辜，任何可疑举动，在此时此地，都必须以最果断的方式扼杀！

　　墨雨似乎完全没料到沈青黛如此果决狠辣，眼看匕首袭来，他瞳孔放大，下意识就想闪避格挡，但武器已失，动作终究慢了半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自床榻上响起。

　　是萧凛！

　　沈青黛的动作为之一滞，匕首尖停在离墨雨胸口仅一寸之地。她猛地回头。

　　只见萧凛不知何时竟又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虽然依旧虚弱，却有了焦点。他正看着门口的方向，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眉头痛苦地蹙紧，嘴唇艰难地蠕动。

　　“……青……黛……”

　　“……住……手……”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定住了沈青黛的动作。

　　“凛郎！”沈青黛又惊又喜，立刻撤刀回身扑到榻边，“你醒了？！”

　　墨雨也僵在原地，劫后余生的冷汗瞬间湿透重衣，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醒的萧凛，脸上血色尽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王……王爷！”

　　萧凛的目光艰难地从沈青黛脸上移开，落在跪地的墨雨身上，看了他片刻，眼神复杂无比，有审视，有疲惫，最终化为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叹息。

　　他极其轻微地，对着沈青黛，摇了摇头。

　　“……不是……他……”

　　沈青黛瞬间愣住。

　　不是他？

　　王爷说……墨雨不是叛徒？

　　那刚才他袖中滑出的东西……

　　沈青黛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墨雨垂落的袖口。

　　墨雨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抬起手，将袖中那样东西抖落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信号发射器，而是一枚小小的、已经有些变形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火焰图腾，边缘还沾着早已干涸的黑褐色血迹。

　　那是“赤焰”核心成员的身份令牌！

　　墨雨举着令牌，声音带着后怕和激动导致的颤抖：“王妃！末将是想将此物交还王爷！这是末将上次执行任务时受损，一直未来得及修复上交……末将只是想以此证明身份，绝无他意！”

　　沈青黛看着那枚令牌，又看看榻上微微颔首、确认墨雨身份的萧凛，一股巨大的后怕和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她差点……就因为过度猜疑，错杀了一个忠心的部下！

　　“……起来……”萧凛对着墨雨，用气声吩咐道，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唇角溢出新的血丝。

　　“王爷！”沈青黛和墨雨同时惊呼。

　　沈青黛连忙扶住他，小心擦拭。

　　萧凛喘匀了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尽管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向墨雨，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却清晰地下达指令：

　　“……墨雨……”
　　“……令你……暗中……清查……‘影’内……所有……人……”
　　“……尤其……关注……近期……与内廷司……宗人府……有过……哪怕……丝毫……接触者……”
　　“……但有……可疑……先……囚禁……待查……”
　　“……不得……打草……惊蛇……”

　　墨雨重重叩首，声音斩钉截铁：“末将领命！定不负王爷所托！”

　　萧凛闭了闭眼，积蓄了一点力气，继续道：

　　“……联络……‘赤焰’……”
　　“……启动……‘潜渊’……预案……”
　　“……暂时……蛰伏……非我……亲令……不得……妄动……”

　　“潜渊”预案！这是萧凛为“赤焰”制定的最高级别的隐匿计划，一旦启动，所有人员和据点将进入最深度的潜伏状态，切断一切非必要联系。

　　“是！”墨雨深知事态严重。

　　“……去吧……”萧凛吐出最后两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墨雨站起身，对着沈青黛郑重一礼，眼神复杂，却再无半分怨怼，只有凝重：“王妃，方才得罪了！王爷和您的安危，重中之重！末将定会揪出内鬼！”

　　说完，他拾起地上的短刃，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暗室内，重归死寂。

　　沈青黛无力地坐倒在榻边，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看着昏迷的萧凛，心中波澜起伏。信任与怀疑，忠诚与背叛，在这暗无天日的斗室里激烈交锋。

　　她握住萧凛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凛郎……你快些好起来……”她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漩涡……太深了……”

　　而此刻，灵堂的哭声不知何时，悄然停歇了。

　　一种不同寻常的、令人心悸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