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7、监视

　　夜色再次笼罩摄政王府。前院书房，灯火通明。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萧凛正埋首于一堆紧急军报之中。烛火跳跃，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剑眉微蹙，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沉凝气息。他刚刚处理完一桩涉及西北军粮调拨的棘手事务，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 萧凛头也未抬，声音低沉。

　　一身玄衣、气息沉凝的暗卫首领墨影无声地闪入，单膝跪地：“主上，栖梧院今日之事，已查明。”

　　萧凛批阅奏报的笔尖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墨影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管杂役柴炭的小管事王贵，克扣栖梧院王妃份例银霜炭三斤，并在院门处出言不逊，言语间对王妃多有轻慢。王妃亲自出面，以府中规矩及王爷威名相压，责令按规处置王贵，并严令内外管事，栖梧院份例不得再有差池。” 他略一停顿，补充道，“王妃言语间提及王爷，颇有借势之意。王贵已被杖二十，革去管事之职，罚往城外田庄做苦役。”

　　萧凛批阅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滴浓墨无声地凝聚、坠落，在雪白的奏报边缘洇开一小团突兀的黑点。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黑眸看向墨影，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墨影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

　　“借势？” 萧凛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几乎算不上是笑，更像某种锋刃的反光，“倒不算太蠢。”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紫檀木椅背中，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他指尖敲击的、规律而冷硬的轻响。

　　墨影垂首肃立，不敢打扰。

　　片刻，萧凛似乎才想起什么，目光扫过书案一角，那里静静放着一卷被墨迹污损了大半的画卷——正是那夜他从栖梧院窗外“取”走的《寒庭孤桐夜月图》。

　　“那画，” 萧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查清了？”

　　“是。” 墨影立刻道，“属下已查过王妃在沈家旧事。沈家五品员外郎沈明远嫡女骄纵，庶女沈青黛自幼便不受重视，常被嫡母苛待，居于偏院。其生母早逝，唯留下几卷画谱和一些颜料画笔。沈青黛在沈家时便常独自作画，聊以自遣。据沈家旧仆零星回忆，其画技……颇为不俗，尤擅写意花鸟山水，意境清冷孤绝。嫁入王府时，只随身带了一个小木匣，内装画笔颜料和少许素宣，便是她唯一的‘嫁妆’。” 墨影的汇报极其详尽，“此画应是王妃嫁入王府后，于栖梧院后窗所见庭院枯桐月影，心有所感而作。画中意境……确有几分萧瑟孤寒之气。”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萧凛的目光落在那卷污损的画上，指尖的敲击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孤寒？萧瑟？

　　眼前似乎又闪过那晚窗内的景象：摇曳的烛光下，那个纤细单薄的身影伏在案前，全神贯注，笔走龙蛇。苍白的脸颊因为专注而微微泛红，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那双白日里总是沉静甚至带着怯懦的眼眸，在那一刻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某种被压抑已久的火焰。她笔下流淌出的，不是闺阁女子惯常的繁花锦绣，而是枯枝、寒月、破碎的雪影……一种近乎绝望却又顽强挣扎的孤绝。

　　那份专注，那份在冰冷绝境中试图用笔墨抓住一丝慰藉的姿态……竟让他当时在窗外，鬼使神差地驻足了一瞬。

　　这感觉，陌生得让他微微蹙眉。

　　一个用来交换父亲性命的棋子，一个被家族轻易舍弃的庶女，一个需要依靠他冰冷契约才能在这王府存活的弱者……她的内心，竟然藏着这样一幅荒凉而锐利的图景？

　　“知道了。” 萧凛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下去吧。”

　　“是。” 墨影如蒙大赦，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书房阴影里。

　　书房内只剩下萧凛一人。他重新拿起笔，目光却并未立刻回到军报上，而是再次落在那卷污损的画作上。烛火跳动，画中那几道被墨迹晕染开、却仍能窥见其嶙峋风骨的枯枝，在光影中扭曲变幻。

　　片刻，他执笔的手腕微动，却并非批阅公文。饱蘸朱砂的笔尖，如同沾血的利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重重地落在画卷上方空白的留白处！

　　一个鲜红刺目的“**焚**”字，力透纸背，如同烙铁般印在了那幅孤寒的画作之上。

　　猩红的“焚”字，如同凝固的鲜血，触目惊心地烙印在《寒庭孤桐夜月图》残破的留白处。那鲜艳到刺目的朱砂，与画中枯枝的苍凉墨色形成一种诡异的、充满毁灭意味的对比。

　　萧凛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留下的印记，仿佛只是处理掉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他随手将朱砂笔丢回笔洗，殷红的墨汁在清水中迅速晕开，如同血丝蔓延。那卷被宣判了“死刑”的画作，被他冷漠地推到书案最不起眼的角落，与堆积的军报卷宗混在一处，如同被丢弃的废纸。

　　他重新拿起墨笔，目光沉凝，瞬间便将那短暂的、与画作相关的思绪彻底斩断，心神再次沉入西北边陲紧急军情的字里行间。烛火在他冷硬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刀削斧凿般的轮廓，方才那一丝因画而起的、难以捕捉的波澜，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