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54、第 54 章

　　凌霄阁外。
　　夜色被无数火把撕裂，亮如白昼。沉重的甲胄碰撞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王府每一个人的心上。肃杀之气冲天而起，将往日静谧的王府变成了森严的兵营。

　　王府中门洞开。
　　墨影一身玄衣，独自一人，如同标枪般挺立在洞开的大门中央。他身后，是深不见底、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可怕的王府庭院。火光跳跃，将他冷硬如铁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视着门外那金碧辉煌、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御辇。

　　御辇停下。明黄色的帷幔被侍从恭敬掀起。
　　身着常服龙袍的年轻皇帝，在总管刘瑾的搀扶下，缓缓步下御辇。他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焦躁，眼底深处，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与忌惮。刘瑾紧随其后，细长的眼睛如同毒蛇般扫视着洞开的王府大门和孤身挺立的墨影，带着一丝得逞的阴冷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大批金甲禁卫如同潮水般涌上，刀枪出鞘，寒光凛冽，瞬间将墨影和洞开的王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扑面而来！

　　墨影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如同矗立在惊涛骇浪中的礁石，无视了周围指向他的森然刀锋，目光只锁定在皇帝身上。他抱拳，躬身，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声音如同冰封的河面，毫无波澜：“臣，墨影，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有何旨意？”

　　“哼！”皇帝尚未开口，刘瑾已捏着嗓子，尖声呵斥，“墨影！你好大的架子！陛下忧心摄政王伤情，亲临探视，你竟敢孤身挡驾？王府侍卫何在？莫非都死光了不成？！” 他这是明知故问，更是赤裸裸的试探和挑衅！

　　墨影缓缓直起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越过刘瑾，落在皇帝脸上：“回陛下，王爷重伤昏迷，王妃侍疾劳累过度，亦已昏厥。府中上下皆在凌霄阁内听候差遣，守护王爷王妃安危。臣职责所在，护卫主上，不敢擅离。若有怠慢之处，臣，甘领责罚。”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钉，将“重伤昏迷”、“劳累昏厥”、“守护安危”几个词咬得极重，更将挡驾的缘由归结为“职责所在”，堵得刘瑾一时语塞。

　　皇帝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变幻不定。墨影的话，印证了刘瑾带回来的消息——萧凛确实重伤垂危！沈青黛也倒了！这无疑是天赐良机！可看着眼前这个孤身挡在千军万马之前、气息沉凝如渊、眼神冰冷无畏的墨影，看着那洞开的、灯火通明却死寂无声的王府大门…一股莫名的寒意，却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萧凛…真的毫无防备吗？这洞开的大门，是绝望的投降，还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摄政王…伤势竟如此沉重？”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干涩，“朕心甚忧。速带朕前去探望！”

　　“陛下请。”墨影侧身让开道路，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皇帝看着墨影让开的道路，看着那灯火通明却深不见底的王府，心头那股不安的寒意更甚。他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在刘瑾和一众金甲禁卫的簇拥下，迈步踏入了王府大门。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庭院中回荡。禁卫如临大敌，刀枪紧握，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然而，整个王府空旷得可怕，除了摇曳的火把和他们的脚步声，再无一丝活气。仿佛一座巨大的陵墓。

　　凌霄阁主殿，灯火通明。
　　墨影引着皇帝一行来到紧闭的殿门前。他停下脚步，转身，对着皇帝再次躬身：“陛下，王爷王妃皆在内室静养，受不得惊扰。请陛下在此稍候，容臣通禀陈太医，看是否方便圣驾入内探视。” 他的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通禀？”刘瑾立刻跳了出来，尖声道，“陛下亲临，还要通禀一个太医？墨影，你眼里还有没有君臣纲常？！速速开门！”

　　墨影眼皮微抬，冰冷的视线扫过刘瑾，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刘总管，王爷伤在要害，疽毒凶险，王妃失血过多，皆在生死一线。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不测。陈太医乃王府首席医官，此刻内室一切，皆由他决断。臣，只遵医嘱。” 他再次将“生死一线”、“医嘱”抬了出来，堵得刘瑾脸色铁青。

　　皇帝的脸色也更加阴沉。墨影的强硬和滴水不漏，让他心中的忌惮和怒火同时升腾。他挥了挥手，制止了还要发作的刘瑾，声音带着压抑的冷意：“既如此，便让张御医随你一同进去看看！朕要立刻知道摄政王的真实情况！”

　　“是。”墨影这次没有反对，侧身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殿门开处，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浪潮，扑面而来！皇帝和刘瑾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殿内，陈太医正满头大汗地从内室匆匆走出，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惊惶和疲惫。他看到皇帝和御医，慌忙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摄政王如何了？！”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

　　陈太医声音发颤，充满了悲切：“回…回陛下！王爷…王爷疽毒深重，方才剜肉疗毒，元气大伤，又…又引发了高热惊厥，呕出大量黑血，此刻…此刻脉象微弱，气若游丝！王妃…王妃为救王爷，心力交瘁，失血过多，也已昏厥不醒！微臣…微臣已是竭尽全力，但王爷伤势…实在…实在凶险万分啊！” 他声泪俱下，情真意切，将萧凛的“濒死”之状描绘得活灵活现。

　　张御医在刘瑾的示意下，立刻提着药箱上前：“陈大人，下官奉旨前来为王爷诊视，还请带路！”

　　陈太医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墨影，抹了把眼泪，颤声道：“张大人请随我来。只是…王爷王妃皆在昏睡，万望…万望轻些…”

　　内室的屏风被轻轻移开一角。
　　浓烈的药气和血腥味更加刺鼻。
　　烛火昏黄，勉强照亮内室。

　　拔步床上，萧凛静静躺着，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双目紧闭，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整个人如同精致的玉雕，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左肩处厚厚的白布包裹，洇出淡淡的药渍。

　　一旁的软榻上，沈青黛同样昏迷着，脸色比萧凛好不了多少，苍白如纸，眉心紧蹙，仿佛在梦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只手腕被厚厚的白布包裹着，隐隐透出血迹。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以及几人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张御医在陈太医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搭上萧凛颈侧的脉搏。入手冰凉！脉搏微弱、迟缓、时断时续，如同游丝！这绝非伪装！这是真正油尽灯枯、濒临死亡的脉象！

　　他又走到软榻边，看了看沈青黛腕间的包扎和灰败的脸色，心中的疑虑彻底打消。王府这两位主子，是真的完了！

　　他退回到皇帝和刘瑾面前，脸色极其难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低声道：“陛下…摄政王殿下…脉象…确如陈太医所言，危在旦夕！王妃…亦是失血过多，凶险异常！”

　　皇帝听着张御医的禀报，看着内室中那两具如同失去生机的“玉雕”，又看看殿内弥漫的药气和血腥，再看看一旁如同冰冷石雕、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墨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狂喜？萧凛终于要死了！压在他头顶的这座大山即将崩塌！
　　是忌惮？萧凛纵然要死，可他留下的墨影，留下的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力量…
　　是…一丝莫名的失落？那个曾经权倾朝野、让他恨之入骨又不得不倚重的男人，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走向终结？

　　“唉…”皇帝长长地、极其复杂地叹息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悲悯，“摄政王为国操劳，竟遭此大难…朕心…甚痛！”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锦盒，递给刘瑾，“这是宫中珍藏的千年老参，赐予摄政王和王妃，望能…稍补元气。”

　　刘瑾接过锦盒，眼神闪烁，上前一步，想要递给陈太医。

　　“陛下隆恩，臣代王爷王妃叩谢。”墨影却先一步上前，伸出双手，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接过了那个锦盒。他的动作恭敬，眼神却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在刘瑾和那锦盒上刮过。

　　刘瑾的手僵在半空，触碰到墨影冰冷的目光，心头莫名一寒，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墨影捧着那冰冷的锦盒，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是催命的毒药？还是试探的诱饵？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如同门神般矗立的墨影，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似乎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券在握的深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好生照料摄政王与王妃。若有任何需要，即刻禀报于朕。”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淡漠。他不再停留，转身，在刘瑾和禁卫的簇拥下，离开了这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凌霄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