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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下人 ...

  •   翌日清晨,雪停了。惨淡的冬日阳光透过高窗的云母片,吝啬地洒进栖梧院的正厅,在地上投下几块冰冷的光斑,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更衬得厅堂空旷清冷。

      沈青黛已换下了沉重的嫁衣,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家常袄裙,发髻也只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挽起,脂粉未施,更显脸色苍白。她坐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上,面前放着一杯丫鬟新奉上的热茶,白瓷杯壁温热,袅袅的热气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

      周嬷嬷引着一个穿着体面绸缎袄裙、头上簪着赤金簪子的中年妇人进来。那妇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沈青黛身上来回打量,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估量。

      “老奴给王妃请安。”妇人敷衍地福了福身,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老奴是内院管厨房采买的刘妈妈。听闻王妃新入府,特来请安。这栖梧院偏远,怕是缺东少西的,王妃若有短缺,尽管吩咐老奴便是。” 她嘴上说得恭敬,那“偏远”二字却咬得格外清晰,眼神更是肆无忌惮地扫过沈青黛简朴的衣着和略显苍白的面容。

      沈青黛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微弱暖意,眼睫低垂,遮住眼底的情绪,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刘妈妈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又笑道:“王妃您初来乍到,府里的规矩怕是还不甚清楚。咱们王府不比寻常人家,王爷最重规矩体统。这各院的用度份例,都是有定数的,厨房采买也是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断不能乱了章程。王妃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的话绵里藏针,明里是说规矩,暗里却是在暗示沈青黛别想额外多要东西。

      沈青黛还未开口,又一个穿着锦缎、体态微丰的妇人带着一股浓重的脂粉香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正是管着府中针线、器皿的赵管事媳妇。她一眼看到刘妈妈,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哟,刘姐姐腿脚倒快。” 随即转向沈青黛,草草行了个礼,“奴婢赵家的,给王妃请安。” 她的目光直接落在沈青黛的发簪和衣料上,撇了撇嘴,“王妃这身衣裳料子看着倒清爽,只是这栖梧院冬日里地龙烧得不足,怕是单薄了些。不过王妃放心,府里该给各院主子添置的冬衣份例,奴婢们自会按规矩办,断不会短了您的。”

      两人一唱一和,一个敲打用度,一个明褒暗贬衣着寒酸,话里话外都在强调“规矩”和“份例”,将那“不得逾矩”的契约条款,以一种更具体、更令人难堪的方式,赤裸裸地摊在了沈青黛面前。厅内侍立的小丫鬟们大气不敢出,头垂得更低了。周嬷嬷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沈青黛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胸口那股闷痛和屈辱感再次翻涌上来。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她这个顶着王妃名头、却只有一纸冰冷契约的庶女,在王府这些积年的老仆眼中,恐怕连个得脸的管事娘子都不如。她们的试探和刁难,只会变本加厉。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刘妈妈带着假笑的脸和赵家媳妇那毫不掩饰的轻慢。那眼神清凌凌的,没有愤怒,没有怯懦,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透明的冷意,如同窗外屋檐下凝结的冰棱。

      “刘妈妈、赵管事家的,”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厅堂里那股虚伪的脂粉气和刻意的刁难,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规矩,我自然是要守的。份例,也按府里的章程来便是。”

      她微微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刘妈妈身上:“至于短缺……栖梧院刚收拾出来,确有些不便。旁的倒也罢了,只这炭火,似乎烧得不足。周嬷嬷,”她转向一旁沉默的周嬷嬷,“烦你记下,按王爷定下的王妃份例,今日申时前,将足量的上好银霜炭送到院中库房。” 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吩咐。

      她又看向赵家媳妇,目光落在对方手腕上一只成色颇新的赤金镯子上,语气依旧平淡:“冬衣份例,有劳赵管事家的费心。只是我看府中各位管事娘子们穿戴都颇为体面,想是府中规矩严明,赏罚分明之故。我这栖梧院的份例,想必也定会按时、按质、按量,分毫不差地送到。周嬷嬷,到时也劳你一并清点清楚,登记在册,莫要出了差池,辜负了管事们的一片‘忠心’。”

      她的话,句句不离“规矩”、“份例”、“王爷定下”,将自己牢牢框定在契约许可的范围内,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向刘妈妈和赵家媳妇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份例不足?那便是你们这些管事“乱了章程”!东西不好?那就是你们“辜负忠心”!

      刘妈妈脸上的假笑僵住了。赵家媳妇更是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将戴着金镯子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两人都没想到这位看似柔弱好欺的新王妃,竟会如此平静而犀利地反击,搬出了王爷的名头,还让那个油盐不进的周嬷嬷盯着清点!她们本想给新主子一个下马威,好方便日后拿捏克扣,却反被将了一军。

      厅堂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方才还带着轻慢和试探的气氛,此刻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小丫鬟们更是屏住了呼吸。

      “是,王妃。老奴记下了。” 周嬷嬷这才躬身应道,声音依旧刻板,但看向沈青黛的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讶异。

      刘妈妈和赵家媳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一丝忌惮。刘妈妈勉强挤出一个更僵硬的笑容:“王妃说的是,是奴婢多嘴了。份例……自然是按规矩来的。炭火,奴婢这就去安排,申时前一定送到。” 赵家媳妇也讪讪地应和了几句。

      两人再不敢多言,匆匆告退,背影甚至带上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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