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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锦书托心,暗涌藏春 ...

  •   那幅翠竹图,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远比沈青黛想象的更加深远。八个铁画银钩的字——“旧契已焚,锦书可托”——像带着魔力的咒语,日夜在她心间回响,每一次默念,都带来一阵细微而清晰的悸动。心口那片早已融化的冰湖,此刻春水汤汤,暖流奔涌不息,滋养着一种崭新的、带着根系的安稳与期待。

      凌霄阁的日子,在劫后余生的静谧中流淌,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萧凛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想中更快。虽然左臂依旧需要固定,行动间带着伤者的谨慎,脸色也残留着失血的苍白,但他身上那股属于摄政王的、掌控一切的气场已不可阻挡地重新凝聚。每日申时,墨影依旧会将紧要文书送入主殿,但殿门不再紧闭得如同堡垒,偶尔能听到萧凛低沉简短的指令声,沉稳有力,不再有压抑的闷哼。太医们的神色也一日比一日轻松,言谈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青黛额角的伤口已结痂脱落,留下一道浅粉色的、如同新月般的印记。她不再刻意回避主殿的动静,反而在每日清晨为萧凛查看汤药时,会隔着短廊,远远望一眼那扇半开着的殿门。有时能瞥见他坐在书案后批阅文书的身影,玄色的常服衬得侧脸轮廓越发冷硬,专注的眉宇间却少了往日的肃杀,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平和。每当此时,她心中便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仿佛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落处。

      那套顶级画具和那支温润的竹叶玉簪,被她重新珍重地摆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心境已然不同,提笔作画也成了每日不可或缺的功课,如同呼吸般自然。她不再只画窗外的翠竹。庭院里嶙峋的假山在晨雾中苏醒的姿态,廊角悄然绽放的第一朵迎春花,甚至主殿窗棂透出的、象征着他在的温暖烛光……都成了她笔下的主角。笔触或苍劲,或细腻,或恬淡,无一不倾注着她对这份新生安稳的珍惜与对细微美好的捕捉。每一幅完成的小画,她依旧会放在书案显眼处,如同无声的信笺。第二日,画作必定消失,如同被无形的信使取走。

      而每日送到东暖阁的,除了精致的点心和时令鲜果,偶尔还会多出一些别致的“回礼”。有时是一方新得的、带着天然松香纹理的砚台;有时是一小盒极其难得的、色泽如初雪般纯净的蛤粉;甚至有一次,是一本前朝佚名的山水小品集,书页泛黄,笔触空灵,正合她的心意。

      这种无声的、流淌在笔墨与珍物之间的默契,成了两人之间最熨帖的纽带。无需言语,心意已在其中。

      这日午后,春光正好。金灿灿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庭院,驱散了最后一丝料峭春寒。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不知名野花混合的清新气息。沈青黛没有留在暖阁内,而是让周嬷嬷将她的画案搬到了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树下。

      海棠花开得繁盛,粉白的花朵簇拥枝头,如云似霞,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微风拂过,花瓣如同细雪般簌簌飘落,有几片沾在了她铺开的素宣上。

      她今日未画花,也未画竹。而是提笔蘸了浓淡相宜的墨,对着不远处那几竿沐浴在阳光下的翠竹,细细勾勒。心境不同,画风也悄然变化。笔下的翠竹依旧挺拔遒劲,却少了几分孤高,多了几分沐浴春光的舒展与欣然。竹叶的线条更加流畅,墨色晕染得更加柔和,留白处仿佛流淌着融融暖意。她画得很慢,很专注,仿佛要将这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满足,一点一滴地融入笔端。

      发髻上那支羊脂白玉竹叶簪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与她专注的侧影相得益彰。偶尔有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她也浑然不觉。

      就在她提笔,准备为画中翠竹点染新绿时——

      一阵沉稳而略显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那股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由远及近。

      沈青黛的心跳漏了半拍,笔尖悬停在半空。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来了。阳光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画案旁的青石板上。

      她没有立刻转身,只是保持着执笔的姿态,仿佛沉浸在画中世界。然而,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唇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却泄露了心底的波澜。

      萧凛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画案上那幅尚未完成的《春庭翠竹图》上。阳光透过海棠花枝的缝隙,在他高大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柔和了他冷硬的侧脸线条。

      他看着画中那几竿沐浴在暖阳下、姿态舒展的翠竹,深邃的黑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这画风,这意境,与他书房里那幅被她取走的翠竹图,何其神似,却又多了几分属于她的恬淡与生机。

      目光又落在她发髻上那支温润的玉簪上。簪头的竹叶在阳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随风摇曳。那是他“抵偿”的信物,如今成了她不离身的妆点。一种极其微妙的满足感,悄然在他心湖深处漾开。

      庭院里一片静谧。只有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花瓣飘落的簌簌声,以及两人清晰可闻的、平稳的呼吸声。时光仿佛在此刻凝滞,流淌着无声的暖意。

      沈青黛终于搁下笔,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萧凛站在光影里,玄色常服衬得身形挺拔,脸色虽仍带着伤后的苍白,但精神矍铄,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深邃。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无需言明的懂得。

      “王爷。” 她轻声唤道,声音如同春水般温软。

      “嗯。” 萧凛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却不再冰冷。他的目光在她额角那道浅粉色的新月疤痕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心疼,随即移开,落在画作上。“笔力……更见从容了。”

      一句平淡的点评,却让沈青黛心中泛起涟漪。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画,又看向庭院中那几竿真实的翠竹,唇角弯起:“是这春光好,万物有灵。”

      萧凛没有接话,只是缓步上前,走到画案旁。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飘落的一枚海棠花瓣。动作自然随意,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沈青黛搁在案边的手背。

      微凉的触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沈青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萧凛的目光却依旧落在画上,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无心之举。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紧抿的薄唇线条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前日太后遣人送来几匣新贡的湖笔。”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其中有一支紫毫,锋颖极佳,据说取的是雪山紫貂的顶毫。本王用不上,放着也是可惜。”

      沈青黛的心猛地一跳!雪山紫貂顶毫?那是制笔的顶级材料!万金难求!他……他是在说要给她?

      她张了张嘴,还未及回应,萧凛的目光已从画上移开,重新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微怔的神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平淡的肯定:

      “晚些时候,让墨影给你送来。”

      不是询问,不是商议,而是直接告知。带着一种属于他的、强势的温柔。

      沈青黛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包裹!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易察觉的柔和线条,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份沉静的、将她纳入羽翼之下的笃定。心口那片春水,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熔岩,瞬间沸腾起来!所有的矜持、顾虑,在那句“给你送来”面前,都化为了齑粉。

      “谢……谢王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如同盛满了揉碎的星光。她不再回避,目光勇敢地迎视着他,唇角绽放出一个明媚至极的笑容,映着满树的海棠花,灿若朝霞。

      萧凛看着她明媚的笑靥,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欣喜与情意,那深邃的黑眸深处,仿佛也被这春日的暖阳彻底点亮。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如同破冰的春水,悄然漫上他的眼底,融化了他眉宇间最后一点残留的冷硬。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那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却比任何话语都更加沉甸甸,更加……温柔。

      “王爷!” 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打破了庭院的宁静。墨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回廊转角,他快步走到萧凛身边,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萧凛眼底那抹刚刚漾开的暖意瞬间冻结!眉头猛地蹙紧,周身那股属于摄政王的凌厉威压骤然爆发!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撕裂了庭院的春日暖融!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向墨影,沉声道:“书房说!”

      话音未落,他已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主殿方向走去,步伐虽因左臂不便而略显僵硬,却带着一股迫人的肃杀之气!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冷风,卷起几片飘零的海棠花瓣。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

      沈青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明媚的春光仿佛在刹那褪色。她怔怔地看着萧凛骤然冷厉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看着墨影紧随其后、同样凝重的侧影。方才还暖意融融的庭院,仿佛瞬间被投入了冰窟,弥漫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画案上,那幅未完成的《春庭翠竹图》静静躺着,沐浴在暖阳下。几片海棠花瓣点缀其上,依旧娇艳。然而,执笔人方才心头那融融的暖意与欢喜,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肃杀彻底冻结。

      心口那片春水,似乎也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寒冰。温暖之下,深不见底的暗涌,悄然浮现。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发髻上那支温润的竹叶玉簪。

      锦书初托,暖阳正好。
      然,树欲静,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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