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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契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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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司仪毫无起伏的尾音消散在空旷的大厅,沈青黛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然而,那只冰冷的手并未松开,反而加重了力道,几乎是拖拽着她,穿过曲折的回廊。脚下的路似乎永无止境,两侧高耸的院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将细雪也隔绝在外,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偶尔有路过的仆妇,远远望见他们,便如受惊的鸟雀般迅速避让到角落,深深垂首,大气也不敢出。
最终,她被带进一间异常宽敞的房间。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声响。
“摘了。” 一个低沉、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沈青黛指尖微颤,摸索着,缓缓将沉重的凤冠和那方隔绝了世界的红盖头取下。视线骤然开阔,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跳跃的烛火——房间四角燃着粗大的红烛,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丝毫驱散不了那股寒意。房间的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冷的光泽,多宝阁上陈列的玉器古玩价值连城,但这一切都透着一股无人居住的、样板般的冰冷气息,毫无生气。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几步之外的男人身上。
萧凛已褪去了外面的大氅,只着一身玄色暗金蟒纹常服,更衬得他身形高大挺拔,渊渟岳峙。他背对着她,负手站在巨大的雕花木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雪,只留给她一个冷硬如磐石的背影。烛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条,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冷厉。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铁血杀伐带来的威压便弥漫开来,沉重地压在沈青黛的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就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盛京人人畏之如虎的摄政王。
“过来。” 他没有回头,命令简短得如同刀锋劈砍。
沈青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依言缓步上前。脚下昂贵的波斯地毯柔软无声,每一步却都像踩在薄冰上。
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萧凛终于缓缓转过身。烛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的面容。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五官深邃如同精心雕琢。然而,那双眼睛……沈青黛的心猛地一缩。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寒潭般的深黑色,里面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漠然和审视,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将她所有的怯懦与不安都钉在原地。被他这样看着,沈青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指尖冰凉得失去了知觉。
萧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审视的意味浓重得如同实质。没有惊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冰冷衡量。随即,他移开视线,走向一旁宽大的紫檀书案。
案上早已备好了笔墨。他提起笔,蘸饱浓墨,手腕悬空,落笔如刀。墨迹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铺开,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沈青黛看着那一个个冰冷的字迹在纸上成形:
> **契约**
> 一、此婚姻,仅为权宜,无关情爱。
> 二、互不干涉,各行其是。
> 三、王府之内,安分守己,不得逾矩。
> 四、人前需维持体面,人后不得纠缠。
> 五、待事毕,和离各安。
> 立契人:萧凛
笔锋在最后一个“凛”字上重重一顿,墨点微洇。
萧凛放下笔,拿起那张墨迹淋漓的契约,转身,递到沈青黛面前。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如同递出一份亟待处理的军报。
“签字。”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风雪更冷,没有任何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沈青黛的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条款上,每一个字都像冰针扎进眼底。“互不干涉”、“安分守己”、“不得纠缠”、“和离各安”……这些字眼清晰地勾勒出她未来在这座华丽牢笼里的位置——一个有名无实、用完即弃的摆设。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发慌,一股浓重的悲哀和冰冷的屈辱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原来,连这桩交易的表面温情都吝于给予。她所求的,也不过是父亲平安,沈家无虞。至于她自己……在这滔天的权势面前,何曾有选择的余地?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努力想要稳住,却收效甚微。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笔杆,那寒意仿佛顺着指尖一直冻到了心底。她接过笔,笔杆沉重得几乎握不住。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脆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笔尖悬在“立契人”之后空白的落款处。一滴墨,承受不住重量般,无声地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浓重的、绝望的黑。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终于,她落笔,在萧凛那铁画银钩的名字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青黛**。三个字,娟秀工整,却透着一股用尽全力维持的平稳,笔锋深处,是掩饰不住的虚浮和……认命。
最后一笔落下,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一松,那支沉重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溅起几点细微的墨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