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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 25 ...


  •   当艳阳即将没入地平线的那一端。

      崔彻焯在江南湖畔拦下赫凡。

      只有半柱香的间隙,但已足够。

      他只问赫凡一句话,“你确定自己要无视我给的善意的警告?”

      赫凡开始并未认出崔彻焯,因为崔彻焯易了容,变了装,直到崔彻焯出声,赫凡才认出来,眼前的人便是朝廷、江湖,好人、坏人皆想捉拿的崔彻焯。

      赫凡的眼睛深邃却没有任何温度,他说,“你可知,你来找我便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崔彻焯带着血腥的诡异笑容,“既然我敢现身在此,就一定已经有万全的准备,如果你不想无辜的人受难,就回答我的问题并且不要做任何不明智的举动。”

      赫凡挑眉,“你以为我会在意哪些人的生死?以至你可以用他们的性命来作为要胁我的筹码?”

      崔彻焯道,“我有的筹码并不多,只是这里往来的所有的平民百姓的性命!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并不吃亏,你好歹救过我一命,我并非恩将仇报之人。”

      “崔彻焯——”赫凡淡笑,“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百姓的生死?你之所以现在还能如此同我说话没有陷入困境,皆因为我没兴趣与你纠缠。”

      崔彻焯沉默了。

      赫凡道,“相信我,我们之间这样的平和绝不会维系许久,在我没改变主意前,你最好快些消失!”

      崔彻焯知道时间有限,他也无意与赫凡打太极,“赫凡,你是否与耶律媚容站于同一战线?回答我!不要怀疑这个问题绝对的重要性!”

      赫凡揣测,“耶律媚容的随行士卫有六成惨死于东林庙,包括她的贴身侍卫哈木达的头颅被高悬于东林庙门前,这些都是你所为?”虽是揣测的语气,却带着九成的把握,“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唯恐有人不知这是残金眼所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一点就是他那九成以外一成的不确定。

      “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东林庙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知情装不知,我想这一点,只要你回答了我,你到底会不会阻止我杀耶律媚容便可见分晓,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崔彻焯要知道答案。

      湖畔的风有些大了。

      一个壮硕的男人走到崔彻焯身后,低声道,“宗主,再晚就走不了了。”

      崔彻焯执着地看着赫凡,等答案。

      无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何沁舞,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关键!

      “赫凡,不回答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回答,只是,我希望你不会为自己的回答后悔!”

      崔彻焯低沉的话音散落在耳际。

      赫凡莫名地轻笑了起来。

      他望着湖面那一潭被风吹起片片涟漪的水波完全不为所动。

      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更不接受任何质问。

      不过——

      “后悔吗?……”

      这样的情绪于他而言,已经……不再特别。

      月光柔柔地漫过枝和叶。

      她在树上,他在树下。

      有没有一种习惯,就算是走过了奈何桥,喝过了孟婆汤也不会忘?

      有没有一种习惯,就算是经过了无数的时事变迁亦不能烧尽成灰?

      他有个习惯,喜欢看月,却独不喜欢满月。

      他最喜欢每个月二十的向晚,天色微曦,只要抬头眺望便可见弯如钩的上弦月默挂于晨光中。

      他向上仰望,看着朗朗的明月。

      她向下垂目,看着月光下的他。

      她说,“除了殷姑娘,我可以不可以在你心里也占一个小小的角落,我不贪心,很小也没有关系。”

      他依然看着明月,好一段时间才说话,“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问他,“那你为什么喜欢殷姑娘?”

      他看她了,“她是我心中唯一的完美。”

      他说得极轻,也极重。

      她的目光黯然了,许久未开口。

      他又将目光转向明月,“有人酒醉水中捞月,月亮怎么能取下来呢?于是,只能借着酒醉向湖水寻求,可是,酒醒后才发现是一场梦,更是徒增伤悲,这样的感觉你明白吗?”

      她没有说话。

      他也不说话了。

      静静的,淡粉的天际弯月开始变成银亮。

      她从树上轻轻地落下,落在他身侧。

      他闭着目,她却以为他睡着了。

      他能感觉到她的指腹缓缓扫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轮廓,他要睁眼,却感觉到她的呼吸在接近。

      她的唇贴在他的唇上。

      内心一阵起伏挣扎,未想好如何从容面对,他抑制自己睁眼的冲动。

      她轻轻的声音滑入他的耳,“以前,我以为任何事都有一个固定的,准确的答案,只是我讨厌思考,不知道而已,后来,遇见耿诺,遇见你,遇见殷姑娘。耿诺伤害了铭生,无论再怎么自不量力也好,我也一定要为铭生讨回公道,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事实上,我竟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恨他,也许是因为铭生没事,仍然好好的,我的怒也随之消散。你要我的心换殷姑娘的心,你要我的命换殷姑娘活下去的机会,这样的你,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你?怎么可能呢?可是,事实上,我喜欢上你了。即使再怎么烦恼,即使再怎么思考,即使再怎么知道自己跟你的距离,我也无法从喜欢你的心情中逃跑,还是办不到,还是喜欢你。”她说,“原来,人生有许多的事都是没有所谓的固定的,准确的答案的,甚至攸关自己也无法找得到那个能说服自己的正解。”

      他的心被什么颤动了。

      “她是你认定的唯一,可,赫凡,你是何沁舞认定的唯一。”

      也许,他让她偷吻得逞的那一日。

      也许,月光隐没,日光初现的那一日。

      也许,在那一日,他已经把她放进了心底。

      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更不知道。

      似乎是崔彻焯前脚才离开,似乎又是过了久久。

      身着一袭红衣的俊朗男子在赫凡身后站定,与夕阳相衬,映得他的俊容更加耀眼。

      薛枫劈头就问,“你要去和亲,跟那个大漠公主耶律媚容成亲?!”他简直为着这个已经闹得风风雨雨的江湖人口中茶闲饭后的话题感到难以置信。

      赫凡回转身来,笑看好友。

      “姓赫的!你笑什么笑?!”

      薛枫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枫,谢谢你。”赫凡却微笑着,这么说。

      薛枫怔了。

      一个连师傅死了都表现得淡漠到没有表情的人,说这么感性的话,就算薛枫心中的火气再大也发不出来了。

      薛枫又何尝不懂赫凡,赫凡只是不同于他和耿诺,他有情绪会表现出来,耿诺有情绪会发泄出来,只有赫凡,无论有什么情绪都用高傲与淡漠隔绝,那是赫凡的保护膜,他和耿诺从来不去撕开那层保护膜,只因为他们了解,这就是赫凡,没有那层保护膜,那么赫凡就不是赫凡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大漠公主扯上?”薛枫的声音放缓,不再那么冲,“我听诺说了,这事完全是因他而起,他已经请旨面圣了,为什么你要阻止他帮你解除这道束缚?!难道你真的以为耶律媚容是小桃子?凡!耶律媚容不是小桃子!她不是!你想清楚了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赫凡的眼睛变得更黑更亮,也更深沉,“枫,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别担心,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在赌。

      在赌何沁舞的在乎。

      在他们缠绵之后,她一声不响的离开。

      关于何沁舞,他静下乱成一团的心,细细解开,想了许多。

      失望转为迷惑,失落转为迷乱。

      她的回应,她的声声言语,他真的不愿意相信一切都是假的。

      那根本没有意义,真的没有意义。

      可又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她的失踪。

      他竟开始心焦,只能靠着耶律媚容这股风,希望把她逼出来。

      他想问她,她成功地进驻他的心,为什么又离开?

      这疑问一直像针一般重重地扎入他的心里,让他痛得无法理出完整的头绪。

      他知道,他即将与耶律媚容和亲成婚去大漠的消息比野火烧得更快,差不多已经传遍了大大小小各个角落。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希望她会来找他,阻止他,质问他。

      是的,他想要的,努力争取。

      但,不想要的,谁也勉强不了。

      就算是皇上又如何?

      只是,何沁舞,她,会出现的吧?

      如果,她是在乎他的。

      赫凡看着薛枫,目光灼热,亮得出奇,直欲将对方的灵魂都穿透,他说,“枫,请你帮我偷一样东西。”

      雅致的房间内,弥漫着上升的热气与浓稠的药草味。

      数十日,在崔彻焯耳边不断重复着的便是何沁舞轻声呢喃的那一句句为什么……

      为什么?……

      伴随着她那低哑轻喃的还有从她毫无血色的唇角流下的鲜血。

      崔彻焯轻轻地用手帕为何沁舞拭去嘴角那抹鲜艳的红。

      他把目光慢慢地从那张苍白无血色的娇容移到她那被白布包扎下的身体,白布几乎又被冷汗与鲜血浸透了,她每每会痛到根本无法控制的抽搐。

      可预见的那种疼痛狠狠揪紧他的心。

      有人轻轻地推门而入。

      “宗主,何姑娘该换药了。”女子恭敬地站立崔彻焯身后。

      崔彻焯将手中沾上鲜血的手帕放入一旁用来净手的小盆内,盆内的清水立即被染红了一片。

      “影云回来了吗?”他起身。

      “回来了。”

      “你替她换好药叫影云来见我。”

      “是。”

      影云见崔彻焯已是四更天。

      “真的确定了?赫凡与耶律媚容成亲的消息不是烟雾弹?”崔彻焯问。

      “是的,他们离开的日子也确定了。”影云恭敬道,“赫凡将入赘,近日,耶律泰尔甚至从大漠输运了数千上等马匹与羊群供奉给朝廷,可见,耶律泰尔对耶律媚容真的相当溺爱,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崔彻焯目视红烛。

      翻滚的翠绿如浪潮,似千顷良田,恰到好处地随风摇摆。

      耶律媚容的骄纵任性让所有人头痛。

      只有崔彻焯治得了她。

      崔彻焯明白这一点是她故意落马受伤,只为得到他关切的眼神之时。

      她受伤,无论是有意无意,耶律泰尔不忍责备她,只得将愤怒撒向崔彻焯。

      她说,“父汗,如果你动他一分,我便自残一分,如果你让他流一滴血,我便陪着他一同流血。”

      他对她从未动过心吗?

      如果他对自己诚实,他会承认,有。

      不可否认,他曾经心动,但他不允许自己有弱点,特别对象还是耶律一族。

      他痛恨耶律泰尔。

      他痛恨耶律泰尔借刀杀人,让他失去最重要的挚亲!

      他痛恨耶律泰尔给了他无情无心无血无泪,没有选择,不能回头的人生!

      红烛滴泪。

      崔彻焯忍不住伸手拂红泪,甚至不在意这样会弄伤自己的手。

      “影云,将本宗的令传下去,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宗主!”

      影云离开后,崔彻焯独自立于窗边直至泛晓,天明。

      跌跌撞撞的奔跑声,跌跌撞撞的推门声,跌跌撞撞的喘气声。

      崔彻焯回头,他的目光冷如寒冰。

      婢女浑身发颤,“宗主,何姑娘她……她……她……”

      “怎么了?”

      “何姑娘她……她的头发全白了。”

      崔彻焯怔忡片刻,即往外行走。

      倾刻,他已立于床前。

      震惊不足以形容他的感觉。

      那原本乌黑的青丝竟在一夜之间变得银白。

      他的手微微颤抖地抚上那银白色的发丝。

      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她银白色的发丝闪耀着夺目的光彩,那光彩强烈到刺痛他的眼。

      她长长的睫毛紧紧地覆住眼睑,落下阴影。

      他的面部没有多余的情绪牵动,只是他的眼中开始蔓延出浓浓的不知所措。

      他轻轻地坐在床边,怕惊扰她似的轻。

      他说话了,亦是轻柔异常,“我该把你交给赫凡的,他是鬼煞,他是医圣,他一定可以让你不这么痛苦地对抗身体的痛苦,我想过,我找过他,我说服自己,可是,我依然无法把你交给他,耶律媚容让你这么痛苦,他保护不了你,他甚至还要跟耶律媚容成亲,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何沁舞,或许你可以告诉我,我究竟可以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我究竟可以怎么做才能帮助你?何沁舞,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怎样对你最好?我该怎么做?”

      朦胧间,她听见耳边传来的叨叨絮语。

      她不要听!

      她不要听到赫凡这两个字!

      她不要听!

      她不要听到耶律媚容这四个字!

      她不要听!

      她不要听到他们两个人的任何事!

      黑暗,她从来不知,黑暗也可以这么的温暖与安全。

      姐,等我长大,我要让你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痛,似乎不再那么厉害了。

      痛渐渐抽离,意识飘浮在半空。

      他问她,怎么样可以帮助她?

      帮她解脱吧,让她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让她就这样不要再清醒……

      就这样……就好。

      姐,铭生在这里……

      谁在唤她?

      是铭生吗?!

      铭生?!铭生?!铭生?!

      她在黑暗中不停呼唤着。

      姐,会好的,总会好的……姐,不要死。

      泪水滑落,她摇头,再摇头。

      姐,不要怕痛……痛过就会好的……姐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她可以成功遗忘身体的疼痛,遗忘那令人心碎的疼痛,遗忘那遥不可及的爱情的感觉……

      只要遗忘这些,她就会再幸福了。

      她忘不了,忘不了那些刻骨刺心的感觉。

      她做不到!她不可能幸福的!

      姐,就算你不能让自己幸福,那么,至少让自己活下去,为我,活下去。

      她的头在使劲地摇晃,她的泪在疯狂地流淌。

      一声急唤,唤得她睁开眼。

      映入眼帘是一张如释重负的男性面容。

      好熟悉,好熟悉的面容。

      “崔……彻……焯……”她轻哑出声。

      崔彻焯紧紧地拥她入怀,紧紧地抱住她,“何沁舞,你终于醒了!”

      何沁舞泪眼模糊。

      隐隐约约,她看见昏黄的铜镜中的自己的样子。

      眨去泪雾,她看得更清晰。

      抬手,她想触碰自己的头发,可是,她的手很痛,连抬起来都困难。

      “我的头发……”她的声音微弱得破碎,“白了吗?……”

      崔彻焯没说话,但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一僵。

      不用回答,她也知道答案了。

      他焦急地放开她,他想说什么又似乎开不出口。

      她却是在震惊过后微微一笑,“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真的很好。

      这样,她就不会忘记……

      永远不会忘记,她活着的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把痛还给这个世界!

      让所有人都体会到她的痛!

      碎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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