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谷子山

10、太子折柳雪中葬花

　　精准抽在野猪的伤口上，野猪吃痛更甚，冲撞的方向被硬生生带偏，庞大的身躯轰然撞向旁边一棵老树，震得落叶簌簌而下，獠牙嵌入树干，一时竟挣扎难出。

　　“白一衡射中要害！第三局白一衡胜！”苏旻的高喊适时传来。

　　白一衡勒住惊魂未定的马匹，看着那被钉在树上疯狂扭动的野猪，又看着及时挡在自己身前，此刻已勒马回身的淮霆，胸口微微起伏。

　　刚才那一下冲撞，若不是淮霆反应神速，后果难料。

　　淮霆已收鞭，看向白一衡，语气依旧平稳：“时机抓不错。那阵风……帮了忙，也添了险。”

　　他目光扫过野猪耳根处的箭伤，位置刁钻，确实算要害。

　　白一衡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朝淮霆抱拳：“承让！也多亏淮兄那一鞭子！险是险了点，结果不错！那课业……”

　　淮霆微微颔首：“愿赌服输。”

　　白一衡转头跟苏旻说：“走！要不要下山吃酒？”

　　看了眼淮霆示意道：“淮兄一起去？”

　　淮霆无言。

　　“好吧好吧，那我跟苏旻一起去，好久没喝神仙酿了，可馋死我啦。”

　　苏旻道：“哎哎，我还没说要不要一起去呢！”

　　“走走走，神仙酿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苏旻看了一眼淮霆，见对方并没有阻拦后，白一衡拉着他翻墙出去，俩人勾肩搭背往山下走去。

　　“怪了，淮霆平日里可都是不让咱去，怎么今天一反常态了？”

　　白一衡悠闲道：“课业那么多，他可没功夫管咱俩。”

　　苏旻疑惑道：“哎我说，你是怎么让淮霆跟你打赌写课业的？”

　　“秘密，你猜。”

　　“懒得猜，秘密你俩就自个留着吧。”

　　当晚，淮霆端坐在白一衡学舍的书案前，他脊背挺直，正一丝不苟地誊写《引气入体周天详解》。

　　令人侧目的是，他笔下字迹并非自己惯常的工整楷体，而是刻意模仿了白一衡那份特有的、略带跳脱的行书，连某些人笔画收尾时习惯性带出的“小钩”都惟妙惟肖。

　　白一衡盘腿坐在旁边床上，手里抛玩着一枚灵果，眼睛时不时瞟向书案。

　　看着淮霆沉静的侧脸和笔下那份熟悉的课业，他清了清嗓子：

　　“淮霆，《灵草图谱》要不我自己来？抄起来还挺麻烦的。”

　　淮霆笔尖未停，头也未抬，声音平稳无波：“无妨。”

　　他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才抬眼看向白一衡，眼神平静，“下次，剑术场，未必会再赢我。”

　　白一衡立刻被点燃了斗志：“嘿！赌就赌！怕你不成！”

　　他坐回自己床上，晃着脚，开始盘算下次怎么赢回来，浑然不觉灯下那人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床底下藏有两坛偷偷带上来的神仙醉，扔给淮霆一坛：“淮兄，接住！”

　　接过白一衡扔过来的神仙醉，面上毫无波澜道：“洛水金陵处禁酒。”

　　“好哥哥，好淮兄，这不是担心你写太累了，拿点酒给你解解乏嘛。”

　　白一衡看淮霆不说话，又道：

　　“这可是我在山下跟人比武才争回来的两瓶，还受了伤呢，”亮出他胳膊上的新缠的绷带，“淮兄尝一尝。”

　　淮霆看向白一衡，把酒还给他，抿唇道：“下不为例。”

　　“好！嘿嘿，淮兄真好！”白一衡眼神发光，把两坛又藏回场地，等来日再喝。

　　清晨——

　　“敲敲敲”一阵敲门声传来。

　　淮霆开门，女子见是他开的门脸色有些惊讶道：

　　“淮……淮公子，今日没去练武吗？”

　　“今日休沐。”

　　“啊，我说呢，太子哥哥在吗？是不是还没醒？”

　　屋内人正蒙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丝毫听不见二人对话，沉浸在美梦当中。

　　女子看了眼屋内，眼下大概是进不去了，索性丁零当啷拿出七八种瓶瓶罐罐递给淮霆：

　　“我听旻哥说太子哥哥昨天跟人比武受伤了，还很严重，麻烦淮公子帮我把这些转交给他，按时让他敷药即可。”

　　淮霆点头。

　　“那，那我就先不打扰淮公子了。”说完女子便飞也似的用轻功跃回女子学院，男子宿舍女子禁止入内。

　　关门，淮霆把药放在桌上留了张纸条，随即出门练武。

　　课堂上，先生正在上边讲课，下边悄悄讲话。

　　“嘿，淮兄，前天我小妹来你怎么也不叫醒我。”白一衡看了眼先生，又道：“也不知道式微最近长高了没。”

　　白式微——大衡王朝唯一公主，白一衡亲妹妹。

　　淮霆不语，只是身子端正认真听先生讲课。

　　“……哎，算了苏旻，等一会下课咱俩去山下集市逛逛。”

　　苏旻看了眼先生道：“被抓住怎么办？上次咱俩侥幸没被淮兄打一顿，你还想——”

　　“苏旻！你来给我讲一讲这天下是争还是不争。”先生道。

　　「完了完了，要被罚抄书了，刚刚讲的一个也没听见」苏旻肚子里没墨，紧张开口道：“这天下……当要不争。”

　　“去门外罚站，回去抄书二十遍，再有小动静罚抄翻倍。”

　　“是……”

　　苏旻与白一衡对视一眼，脚步拖沓走向门外。

　　先生继续讲道：“天下之道，利害而不争，人之道，为而不——”

　　“先生我有一言，”白一衡举手道，“这天下本就是大争之世。”

　　“先生所言‘不争’，恐有失偏颇。”

　　“夫天地运行，万物竞发，此为自然之道。不争，则生机断绝，文明止步。为生存、为正义、为所爱人之争，岂可一概以‘不争’泯之？”

　　白一衡顿了顿又道：“‘不争’之德，当用于修身养性、淡泊私欲。”

　　“若遇大是大非、强权暴虐、仍倡不争，是纵恶也是弃责！昔圣贤为道义而争，志士为家国而争，此等‘争’，正是浩然正气所在，岂能以‘不争’之名废之？”

　　众人少年赞同的看向白一衡。

　　先生眼中忽闪过一丝明亮，旋即又厉声呵道：

　　“历史上无数战争都始于‘自以为的正义之争’！天衍大□□界，倘若世人都要争上一争，这世道岂会太平！”

　　“汝只见百舸争流，未见万舟相撞沉渊；慕万木竞天，不闻林火焚山绝鸟兽。”

　　“昔共工怒触不周山，非为恶而争，争则天倾。万类竞噬，则纲常死；不争，乃立天柱。”

　　“罚抄五十遍《天地道经》，抄不完不许下课！”先生挥袖继续讲课。

　　「死板老头，凭什么罚我，如果不争天下，怎会继续繁荣生息。」

　　“知道了。”白一衡不再反驳，没好气的拿着竹简去后边罚抄。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出言辩论，只得认真听先生讲课。

　　下课时间，一众少年围在白一衡身边，同窗道：“白殿下，我感觉你说的很对啊，那老头凭什么罚你！”

　　一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怪老头死板得很，面对心爱之人不去争取不去追求，难道要我们拱手让人？！”

　　苏旻剁了跺有些站的发麻的腿，走到白一衡身边愤愤道：

　　“一衡兄说的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安先生年纪大了，没咱们有少年气性，做事考虑的太多了。”拿起竹简继续抄书说道。

　　淮霆整理好明天要交的课业，起身，身边好似有一片真空地带无人敢入，转身去武堂练武。

　　白一衡看了一眼淮霆，随后喊道“淮兄，你觉得我与先生孰对孰错？”

　　淮霆只是微微垂目，开口道：“不予置评。”

　　“哎你，是不是好哥们了！”白一衡没好气的说，「亏我还事事想着你，给我来个不予置评，哼，跟安老头一样古板！」

　　离弋在一旁嗤声出笑道：

　　“白殿下还问呢，谁不知道淮大公子是安先生的好学生，平日里都拿他作为咱们的榜样，心里必定是要站安先生的。”

　　淮霆脚步一顿，但并没有与离弋争论，转而向武堂走去。

　　“行了行了，等我抄完五十遍，在后山我发现了几只灵鸡，谁想跟我去抓！”白一衡着淮霆渐远的背影道。

　　“我！”

　　“还有我还有我，白殿下。”

　　“食堂里的菜难吃的要死，我也去。”

　　苏旻有些担忧道：“不会被先生发现吧，我们去偷摸抓野灵鸡？”

　　白一衡转着笔道：“怕什么，被发现我担着就是了。”

　　“好！淮兄我帮你写吧要不？”苏旻道。

　　“不用，你还没抄完呢，还想着帮我抄。”白一衡扶额道。

　　“区区五十遍，喏，用这个抄，只是看某人太惨，耽误大伙去抓灵鸡才给你用的。”离弋把一个法宝扔到白一衡桌前。

　　白一衡眼睛一亮，随后又凋谢道：“有你！是我的福气，但安老头眼尖得很，用这个他会起疑。”

　　“不用拉倒，走了。”离弋嘴角微撇道。

　　“白殿下我们走啦，到时候写完了灵牌告诉我们一声！”同窗道。

　　“走吧走吧。”白一衡挥挥手，一众少年便推推搡搡，嬉笑打闹走了。

　　学堂冷清只剩一人在奋笔疾书，白一衡心中颇有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把五十遍都抄完。

　　当白一衡抄到第四十九遍时，突然盯住某行字怔住——

　　抄送完最后一遍，白一衡手腕酸胀，把五十遍《天地道经》放到安静贤案头，忽的发现最上边放着先生年轻时同样因冲动受罚的斑驳竹简。

　　安静贤垂目看向送来的竹简，开口道：“可知为何罚你五十？”

　　少年困惑道：“不知……”

　　安静贤道：“五十乃天衍之数，遁去其一，恰似世间留白处——”

　　“汝今满纸皆‘争’，独缺那‘一’点余地。”

　　白一衡怔了怔，瞬间明白过来，向安静贤行礼道：“先生用心良苦，学生受教了。”

　　安静贤点头，说道：“满堂皆是四界骄子，你身为大衡太子需当铭记于心。”

　　“学生谨遵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