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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卷 焚烧 第二十六章 夜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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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沈缄将微凉的指尖收进风衣口袋。
电话那头陆栖烬的声音像实验室酒精灯的小火苗,明明微弱得快要熄灭,却固执地燃烧着。
“老师?”陆栖烬又唤了一声,尾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您…在听吗?”
沈缄垂眸看着手背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让阴影覆盖它。
“在听,”她声音里的温度让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一滞,“组委会的消息我看到了,你好好表现啊。”
她转身走向停车场,皮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闷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陆栖烬低低的抽气声,像是在极力压抑情绪:“可是……网上的那些照片……" ”
“没事,”沈缄打断她,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已经处理干净了。" ”
远处“夜莺”会所的霓虹招牌在她身后闪烁,紫色光斑掠过她绷紧的下颌线。
沈缄能想象陆栖烬现在的样子:缩在实验台前,眼眶发红,手指紧紧攥着钢笔,面前摊着一堆被反复修改的数据表,旁边可能还放着那个银制打火机——她情绪不安时总会无意识地摩挲它。
她没告诉陆栖烬自己是怎么处理的——没告诉她周凛此刻正跪在“夜莺”的包厢里,额头汨汨流血,抖着手签下转让协议;没告诉她那些照片的原片已经被彻底销毁,连同备份和云端数据一起灰飞烟灭;更没告诉她,从今晚开始,“夜莺”的老板已经换了人,而周凛这辈子都不敢再踏进京市一步。
她只是平静地说:“别担心,没有人会再提这件事。”
“我…我以为…”陆栖烬的声音突然哽住,传来细微的抽气声,“他们说要取消我的资格…因为那些照片…”
沈缄的指甲陷入掌心,监控视频里陆栖烬被按在墙上的画面再次浮现——那双总是盛着星光的眼睛蒙着水雾,像极了离心机故障时她护在怀里的濒危样本。
“栖烬。”她突然换了称呼,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受惊的实验动物,“抬头看看窗外。”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动静,接着是陆栖烬困惑的声音:“…月亮很圆。”
“记住这个画面,”沈缄拉开车门,桃金娘的香气从车载香薰里漫出来,“而不是那些伪造的垃圾。”
陆栖烬的呼吸突然急促:“是您做的对不对?那天在焚化室您说过…说会…”
“我在践行科学伦理,”沈缄用指节轻叩方向盘,节奏如同离心机平稳运转的声响,“学术竞赛不该被龌龊手段污染。”
后视镜里映出她唇角冰冷的弧度,与语气里的温柔形成奇异的割裂。
沈缄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现在在实验室?”
陆栖烬小声回答:“我想再核对一下参赛数据……”
“别看了,”沈缄说,“带你去吃宵夜。”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陆栖烬似乎把脸埋进了实验报告里:“可是这么晚了…”
“二十分钟后校门口见,”沈缄突然说,“那家甜品店还开着。”
“可以吃荔枝冻吗,还有老师最喜欢的杨枝甘露?”陆栖烬的声音突然亮起来,接着是椅子翻倒的巨响,“我马上…等等这些数据表…”
沈缄几乎能看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冲锋衣的帽子歪在一边,发梢沾着墨水,桌上散落的报告纸像被台风席卷过的培养皿。
这个想象让她喉间的血腥气淡了些:“慢点收拾,我在老地方等你。”
挂断电话后,沈缄从手套箱取出酒精棉片。
手背上那道细痕已经结痂,是周凛挣扎时酒瓶碎片划的。
她突然想起陆栖烬之前买的卡通创可贴,那种印着线条小狗的幼稚款式。
“小姐,”陈陨从后视镜看她,“要处理干净吗?”
沈缄摇头,将沾血的棉片点燃。
火光照亮她腕表下的愈合胶,也映出手机里刚收到的监控截图——陆栖烬正趴在实验台上,用袖子偷偷擦眼睛。
“去公寓,”火焰熄灭时她说,“我要换身衣服。”
她不能带着“夜莺”里的烟酒味去见陆栖烬,那些黑暗该被桃金木的香气永远掩埋。
推开实验室门时,沈缄看见陆栖烬正踮脚够柜顶的样本盒。
听到声响的刹那,那个身影猛地转身,撞落一盒移液枪头。
塑料管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像极了她们初见时的场景。
“老...老师!”陆栖烬的卫衣领口歪着,露出锁骨上未消的红痕——那是巷子里挣扎时留下的,“您不是说在老地方等我吗?”
她突然小狗似的抽动鼻尖:“您换沐浴露了?”
沈缄呼吸一滞——她明明用了双倍剂量的桃金娘精油,却还是被闻出端倪。
“实验服该洗了。”她伸手拂去陆栖烬肩上的絮状物,这个动作让袖口滑落,露出那个卡通创可贴。
陆栖烬的眼睛倏地睁大。
她抓住沈缄的手腕,指尖轻触创可贴边缘:“您怎么受伤了?”声音带着实验室里打翻试剂时的惊慌。
“移液枪划的,”沈缄面不改色地撒谎,“不碍事。”
夜色中的校园安静得像无菌操作台。
陆栖烬亦步亦趋跟在沈缄身侧,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又分开。
走到第三棵悬铃木下时,她突然拽住沈缄的袖口。
“老师,”她掏出个东西塞进沈缄手心,“给您。”
那是个温热的暖手宝,做成细胞形状,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偷偷做的。
暖手宝此刻正微微发烫,像颗正在分裂的心脏。
“在实验室里充的电,”陆栖烬低头用鞋尖碾着落叶,“您手好凉…”
沈缄突然停下脚步,月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她解开风衣纽扣,将暖手宝放进内侧口袋——那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谢谢。”她揉了揉陆栖烬的发顶,指尖陷进柔软的发丝,“小陆同学很会照顾人。”
陆栖烬的耳尖瞬间红透。
这个认知让沈缄胸口泛起奇异的暖意,比她销毁那些照片时更甚。
甜品店的玻璃窗蒙着雾气,将两人与夜色隔开。
沈缄点了两份杨枝甘露,又加陆栖烬最爱的荔枝冻。
当甜品送来时,她注意到陆栖烬用勺子小心翼翼刮着杯壁,像在实验室称量微量试剂。
“吃这么慢?”沈缄把自己那杯推过去,“这份也给你。”
陆栖烬的勺子“当啷”掉在瓷盘上,她抬头时眼眶发红:“老师…那些照片…”
“已经不存在了,”沈缄用指节轻叩桌面,节奏如同安抚实验动物的摩斯密码,“所有备份,所有云端。”
“不是,我的意思是…”
“不会对我有影响的,陆栖烬。”沈缄截住话头,舀了勺芒果递到陆栖烬嘴边,“尝尝这个,甜度刚好。”
陆栖烬条件反射地张嘴,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眼泪突然砸进甜品杯里。
沈缄叹了口气,抽出手帕按在她眼睑上——就像处理那些过度反应的化学试剂。
“听着,”她俯身靠近,桃金木的香气笼罩住颤抖的女孩,“你的价值从来不在于一场比赛,更不在那些肮脏的镜头里。”
陆栖烬的睫毛在手帕下颤动,像被乙醇浸泡的蝴蝶标本。
沈缄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望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实验室吗?离心机故障时,所有人都跑了,只有你冲过来帮我稳住样本。”
她拇指擦过陆栖烬的眼角:“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会在暴风雨里护住培养皿的人。”
店里的灯光突然暗了一瞬,陆栖烬在明灭间看见沈缄眼底温润的亮光。
那是比所有实验数据都真实的温度,比任何学术荣誉都珍贵的肯定。
“所以别害怕,”沈缄将心上的草莓慕斯切成规整的小块,“也别担心会对我造成影响,这点事还不至于。”
回程的路上,陆栖烬的脚步轻快得像获得新数据的科研人员。
经过生物楼时,她突然指向顶楼的窗户:“老师快看!”
沈缄抬头,看见她实验室的灯还亮着,冷白的光晕透过玻璃,在夜色中像枚小小的月亮。
“林学姐肯定又在熬夜,”陆栖烬笑着说,嘴角沾着一点草莓酱,“上次她…”
沈缄突然伸手,拇指擦过她唇角——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夜风掠过树梢,悬铃木的果实发出细碎的响动。
“沾到果酱了。”沈缄轻声解释,指尖残留着甜腻的触感。
陆栖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就着路灯查看那道伤痕。
“结痂了,”她松了口气,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沈缄:“给您备用。”
那是个印着DNA双螺旋的创可贴,正是陆栖烬最近在实验室自制的。
沈缄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突然想起焚化室里她拿手术刀威胁徐夺的样子。
“陆栖烬,”她将创可贴收进衬衫口袋,贴近心口的位置,“明天休息一天。”
“可是数据…”
“这是导师建议。”沈缄用上课堂点名时的语气,却在看到对方蔫下去的发旋时放软声线,“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啊!”陆栖烬飞快的答。
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在实验楼的灯光里。
沈缄收回看着身边小孩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勾起一抹笑。
深埋暗处的伤疤正在逐渐消失,就像创可贴能覆盖伤口,却遮不住底下愈合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