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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卷 焚烧 第二十三章 参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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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的暖意并未持续太久,沈缄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重压。
陆栖烬手背传来的温度是真实的,那句“我也不会放弃您”也带着灼人的分量,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她心底激荡起更深沉的、近乎窒息的漩涡。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份过于沉重的温暖和承诺的空间。
车子驶入公寓停车位,引擎熄灭的瞬间,密闭空间里的寂静如同实质般压下来。
“你先上去。”沈缄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比平时更显得毫无波澜,她解开安全带,目光落在前方空荡的车位上,没有看陆栖烬,“我…想抽支烟。”
陆栖烬心尖一颤。
沈缄极少在她面前抽烟,尤其是这种近乎回避的姿态。
她抱着沈自契送的画笔盒,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纸盒的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陆栖烬转头望向车窗外,路边的灯光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不知谁家的车警报器短促地响了两声。
这些日常的声响此刻却显得异常刺耳,像是要填补某种即将裂开的沉默。
“好,”她最终轻声应道,解开安全带时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老师别待太久。”
车门关上的声响像一击重锤。
陆栖烬站在电梯前,透过反光的金属门看着身后那辆车——沈缄已经降下车窗,夜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打火机的火苗在她指间明灭,映出半张隐在阴影中的侧脸。
她抱着纸盒,一步三回头地走进电梯。
金属门合拢的瞬间,她看到沈缄点燃了香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她模糊的、异常孤寂的侧影。
回到公寓,熟悉的桃金娘与鼠尾草混合的淡香萦绕上来,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陆栖烬将画笔盒珍重地放在书桌上,指尖拂过光滑的纸面,沈自契温和鼓励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
这份温暖与楼下地库里那个孤独吸烟的身影形成强烈的割裂感。
她坐立不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很快演变成瓢泼之势。
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如同无数台离心机在最高速运转时发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十分钟…二十分钟…
陆栖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沈缄还没有上来。
那句“我也不会放弃您”言犹在耳,此刻却像一根针,扎得她生疼。
老师不需要她的放弃,但似乎,也无法立刻接受她如此直白的靠近和承诺。
沈蕴的阴影、过往的沉重、沈自契那番话里蕴含的沈缄的“固执”与深藏的脆弱……这一切都在沈缄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激烈翻涌,需要一个爆发的临界点。
她再也坐不住了,抓起玄关处沈缄常备的一把黑伞,陆栖烬冲出了门。
电梯下到1楼,冰冷的、混杂着泥土气息和潮湿灰尘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子。
车窗没有完全关上,留着一道缝隙,雨水被风裹挟着吹进去。
沈缄靠在驾驶座上,指间夹着的烟早已燃尽,只剩一截长长的、冰冷的灰烬。她似乎睡着了,头微微歪向一边,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陆栖烬走近时,听到了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像溺水的人在挣扎着呼吸。
不是睡着,她在无声地、剧烈地颤抖。
陆栖烬的心猛地揪紧,她撑着伞走到驾驶室旁,从车窗缝隙里,可以读出沈缄胸膛抽气的频率。
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雨水潮湿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甜
——沈缄手腕上愈合胶的边缘,不知何时又被她自己无意识地抠开了,渗出一点暗红。
“老师。”她轻轻叩了叩车窗。
沈缄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
她没有睁眼,但颤抖得更厉害了,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那压抑的抽气声变成了更破碎的呜咽,从齿缝里挤出来,又被她死死咽回去。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驾驶座的阴影里,藏进无人可见的角落。
陆栖烬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缄。
那个在实验室里冷静自持、在演讲台上光芒四射、去沈家老宅平静赴宴的沈缄,此刻脆弱得像暴风雨中即将被撕裂的蝶翼。
那些沉重的过往、无法言说的罪疚、对失去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将她卷入灭顶的洪流。
陆栖烬没有犹豫,她轻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弥散的气味变得更加明显,陆栖烬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将那个蜷缩颤抖的身体拥进自己怀里。
“没事了,老师…没事了……”陆栖烬一遍遍重复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哄诱。
手臂却收得很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那具冰冷颤抖的身躯。
她能感觉到沈缄的脊骨在自己掌心下嶙峋地凸起,每一次剧烈的抽泣都像是一次无声的爆炸,震得她胸口发麻。
沈缄的肩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香烟的灰烬簌簌落在膝上。
她转头时,陆栖烬看见她眼底未及收起的潮湿,在车顶灯下泛着细碎的光。
“…别看我。”沈缄垂下眸掩饰自己眼底的水光。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陆栖烬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雨下了很久却一点没有减小的架势,将水泥地都染成深色。
沈缄望着玻璃窗上的雨痕,渐渐连细小的抖动都不再有。
她轻柔的推开陆栖烬的怀抱,抽出纸巾包住冰冷的香烟。
动作很慢,像是每个关节都在抵抗某种无形的阻力。
“怎么下来了?”她说,声音里带着夜色的凉意,还有未退的腔调。
“怕您没伞,淋湿了很不舒服。”陆栖烬将粘在她侧脸上的发丝轻轻拨下来。
沈缄有些湿润的睫毛轻微的颤了两下,却没说什么。
车内残留的烟味快被鼠尾草的香气掩盖。
陆栖烬又余光看见搭在换挡杆上沈缄的手腕——愈合胶边缘翘起一角下,那些暗红变得更加清楚。
雨越下越大,挡风玻璃上的水痕被雨刷一次次抹去,又一次次重新覆盖。
沈缄的呼吸又慢又轻,仿佛透过这片模糊的水幕看到了什么。
陆栖烬看着窗外的暖黄路灯,它们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像是被离心力甩开的荧光染料。
“我梦见过很多次,”沈缄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他们最后的样子。”
陆栖烬的心揪成一团。
她轻轻握住沈缄的手,发现那只手冰冷得像实验室里的金属器械。
“刹车失灵的时候…父亲打了方向盘,”沈缄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边缘,“副驾驶的位置…”
她没有说完,但陆栖烬明白了。
那个被沈缄母亲刻意避开的位置,原本应该是谁的座位。
雨声在车外不停作响,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
沈缄的呼吸渐渐平稳,但眼神依然涣散,仿佛透过车窗望着某个遥远的时空。
“…先回家吧,”陆栖烬解开她的安全带,小心地将那只冰冷的手包进掌心:“能站起来吗?”
沈缄点点头,动作迟缓得像刚从麻醉中醒来。
她的腿似乎使不上力气,第一次尝试时差点跌回座椅。
陆栖烬连忙扶住她的腰,让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沈缄的重量压过来时,陆栖烬闻到了雨水、烟草和桃金木混合的气息,还有更深处的、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金属般的冷冽。
电梯上升的过程异常漫长。
沈缄靠在角落里,目光落在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上。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好像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
当电梯停在23楼时,她轻轻推开了陆栖烬的搀扶,自己站直了身体。
“谢谢。”她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略微沙哑。
公寓里温暖干燥,陆栖烬找出干净的毛巾和睡衣,放在浴室门口。
水声响起时,她坐在沙发上,听着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和浴室里隐约的、像是压抑着的哽咽。
当沈缄从浴室出来时,头发还滴着水。她换上干净的睡衣,手腕上的愈合胶已经重新贴好,边缘整齐得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有微红的眼眶泄露了方才的崩溃。
陆栖烬递给她一杯热牛奶,加了蜂蜜,像沈缄曾经在她发烧时做的那样。
沈缄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陆栖烬感受到轻微的颤抖。
“我没事了。”沈缄说,声音很轻,像在说服自己。
她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灯火。
雨已经小了,只剩下细密的水痕在玻璃上蜿蜒。
陆栖烬盘腿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轻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我知道。”她回答,拇指摩挲着那些贴着愈合胶下的地方,“但你可以不总是没事。”
沈缄的手在她掌心里微微一颤。
窗外的灯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低头看着陆栖烬,眼神复杂得像是看着一个难解的方程式。
“陆栖烬。”她叫她的全名,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温柔,“你知道我不能…”
话音未落,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吻打断:“唔!陆…”
沈缄按住她的肩,偏头要躲,却被陆栖烬捧住脸不依不饶的亲。
黏腻的水声在房间内响起,盖过了室外的雨声。
“…老师。”陆栖烬稍稍退开,喊了她一声,眸子里是潋滟的水光,喊完就要蹭过去继续亲。
“别喊老师…”沈缄咬牙切齿的捏她后颈,“你要亲我就别喊。”
“那喊什么?”陆栖烬半眯着眼,“…喊姐姐吗?”
沈缄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雨声渐渐停歇,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又渐渐远去。
沈缄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陆栖烬的一缕头发,像在思考某个实验数据。
她轻轻喘气,平复着呼吸。
“…老师,我会在的。”陆栖烬扣着她的手,语气坚定。
“嗯。”沈缄像给动物顺毛般揉着她后脑的头发。
窗外,最后一滴雨水从玻璃上滑落。
陆栖烬将额头抵在沈缄的肩上,感受着那只手在她发间的轻柔触碰。
在这一刻,在这片雨后短暂的宁静里,她们都找到了各自的实验参数。